张颜灵睡觉一直很浅,迷蒙中她听到广播里在说航班即将抵达纽约。

    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教室的窗边,初夏的风吹着少年额间的碎发,他眼窝深邃,睫毛纤长,鼻梁高挺,侧脸的轮廓俊美如斯,被那时的阳光渡上柔光。

    “张颜灵。”他听到少年开口。

    梦中的女孩儿僵立当场,心悸却毫无意外地发作在此刻现实中的张颜灵身上,然而如今的张颜灵再也不是那个卑微而惊慌的少女了。

    张颜灵的理智彻底终结了梦境,就像一出光怪陆离的舞台剧突然灭了灯,张颜灵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彻底醒过来。

    她只默然深吸一口气,算是给大梦初醒的自己片刻缓冲,这时飞机也落地了,她背着包起身,动作利落。

    取了行李箱,张颜灵坐上预约好的计程车,回到公寓,洗了澡,躺到床上时,微信响起,一条好友验证。

    微信就是本名,徐渡,没有简介,朋友圈不可见。

    张颜灵食指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通过。

    而后就这样盯着空白的聊天界面许久,张颜灵睡了过去。

    这一觉依旧多梦,高中和大学一幕幕时空错乱,她在梦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徐渡却始终是冷静甚至漠然的,衬得她像是个疯子。

    第二天张颜灵起床后,只觉得头疼。她去楼下唯一一间上午开门的咖啡店买了个蒜香法棍。

    张颜灵在这间公寓住了四年,蒜香法棍她也就吃了四年。这法棍怎么说呢,真正的干巴lunch,韧劲非凡,感觉吃一口都得助跑,可吃着吃着,她居然有点爱上。

    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服从性测试,张颜灵早就知道。

    填饱了肚子,张颜灵打开电脑,再次确认在多伦多那几天的会议纪要,给Baron发了邮件。今天周二,如果顺利地话,周末之前就可以把会议中提到的项目整理成落地的方案,下周跟同事做好交接,她就可以离职了。

    张颜灵关闭电脑上的工作界面,开始搜索澜城的租房信息。

    她要租两间,一间用来居住,一间用来开店。

    没错,她不想在金融行业继续深耕了,虽然她知道,如果她愿意给自己一些压力,她也可以再往上走一走。

    但是她累了。

    跟徐渡分手之后,她很久不能释怀。在哥大读研的两年她比高三还要努力,试图用学业把自己填满,从而忘记徐渡。

    这份努力的确成果显著,她真的淡忘了徐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而且在二十五岁那一年,延迟迸发了独属于少年人对于未来的野心——她想出人头地,想成为华尔街之狼。

    她顺利通过了华尔街的金融机构面试,可干了没三个月她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华尔街之狼,她纯纯就是华尔街牛马。

    在华尔街这四年里她升过一次职,做部门经理,升职的原因一方面是她业绩确实不错,但更重要的是上一个部门经理不干了。

    那是个金发碧眼的英国美人,才三十岁就得了斑秃,听说离职的时候是带着一堆抗抑郁药进的公司,在Baron办公室哭了整整两个小时。

    看着她,张颜灵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何必呢……钱没了可以再赚,头发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决定离职之前,张颜灵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心底生出一丝欣慰,当牛马虽然苦,但好歹赚了一些钱,是可以好好放一个假的。

    而且,想开店的念头在她心里已经盘旋许久——说创业就有些过于装了,还是说开店比较贴切。

    她想开一间咖啡店。

    张颜灵喜欢甜食,中国人对甜食最高的评价,就是“不甜”。

    美国人不懂这种事物的对立统一,甜品做的就和打死卖糖的了一样。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张颜灵这几年的业余时间就是跟着互联网学做烘焙,很多甜品适合佐咖啡,她就顺道学了做咖啡,后来渐渐就对咖啡上了瘾。

    她的大学同学不少都去了澜城发展,她在微信群里问了他们关于在澜城开咖啡店的可行性,他们都说她疯了,正所谓国内开店三大赔——书店、花店、咖啡店,说到最后大家纷纷打趣她:“张颜灵,华尔街来钱那么容易吗?”

    张颜灵局促一笑,可心里却跟魔怔了一样,就像迎来了久违的叛逆期,她无畏地想着,就算赔光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再赚呗,她有知识有学历有工作履历,找份糊口的工作总不会太难。

    张颜灵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打定了主意就开始制定开店的计划。

    租房肯定是第一步,她在众多地段里选了风铃巷和白玉兰街,选风铃巷是因为那边的商业区刚刚开发,店租便宜不少。可哪怕是在低价的极致诱惑下,张颜灵还是忍不住看了很多白玉兰街的店租信息。

    白玉兰街对曾经的张颜灵来说,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高考结束后,张颜灵和徐渡正式在一起了,那个暑假没有任何学业压力,张颜灵喜欢大海,于是徐渡就和她一起去了澜城旅行。

    她和徐渡本来想去澜城的网红景点的渔舟路,但被结结实实的人流量吓到,最后在大众点评搜攻略,阴差阳错走到了白玉兰街。这里有民国风情的书局,有漂亮的陶瓷和古着商店,还有一家好吃的咖喱饭。

    她和徐渡的第一次牵手也在这里,澜城的夏天很美,海风怡人,她和徐渡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大半在床上,剩下零零星星的一些,白玉兰街上的牵手而行,是排得上名的。

    张颜灵想到这里,心头一涩。

    她快速划到风铃巷一家转让店铺的招租界面,点开店主头像,在私信栏里打下“礼貌询价”四个字。

    对方迟迟不回,她心里生出些烦躁,刚要留言催促,可很快惊觉,她现在在纽约,跟澜城有整整十三个小时时差。

    张颜灵有些颓然地盘腿坐在椅子上,脑子里浮现昨天徐渡的那张脸。

    自从跟他重逢,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沉疴难愈。

    张颜灵在心里对自己做出评价。

    ……

    徐渡回到澜城是晚上十点半,刚拖着行李走出机场,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就迎上来。

    她带着墨镜,穿一身香奈儿,身上有浓郁的香水味,花香调,明明不算难闻,但徐渡还是皱了眉头。

    程芝红唇勾起,将墨镜取下,戴到头顶,灿烂一笑。她亲热地挽上徐渡的胳膊,徐渡挣脱几次,但她的手又重新攀上来,不厌其烦。徐渡终是停下来,冷了脸,他看程芝一眼,浓重的警告意味。

    程芝噗嗤一笑:“怎么,不好意思啊?”

    没等徐渡反驳,她又开了口:“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今晚你妈陪床,先回家吧。”

    徐渡结束度假,是因为程挽出了车祸,右腿粉碎性骨折,在澜城大学附属医院手术住院。

    程挽是徐渡的继父,也是程芝的父亲。他和程芝是重组家庭里的一对年龄只相差几个月的兄妹。

    两人走到停车场,有几个小姑娘似乎也是来接人,往程芝这边探了好几次头,最终大着胆子走上来,试着问道:“请问你是程芝吗?”

    程芝摘下墨镜,露出方程式般标准的甜美微笑,还没等她说什么,几个丫头就尖叫着:“啊啊啊真的是你啊芝芝。能麻烦你给我签名吗?我很喜欢你前阵子那部剧,演得超级好。”

    程芝从包里拿出签字笔和照片,熟稔地签着名。

    她从传媒大学毕业后,被一个娱乐公司的老板偶遇看中,签约做了演员。前几年一直不温不火,去年参演了一部大IP的古偶剧,演美艳的恶毒女三,剧爆了,她也小火一把。

    小姑娘们等待签名的过程中,眼神不由往徐渡身上瞟。

    “芝芝,这位是?”

    程芝看了徐渡一眼,露出一个有些炫耀意味的笑容:“我哥哥。”

    “哥哥?”女孩子们语气里透着八卦:“亲的吗?”

    程芝意味深长:“你们猜。”

    拿了签名之后,几人一起拍了自拍,小姑娘们结伴离开,程芝能隐隐听到她们的议论:“哇,芝芝旁边那个小哥哥好帅啊。”

    “是啊,不输娱乐圈小鲜肉。”

    “你说他会不会是芝芝男朋友啊?”

    “不会吧,芝芝在事业上升期,这时候就算真谈恋爱也得藏着掖着,哪有这么光明正大带出来的?”

    程芝看着徐渡,他表情万年如冰山。

    走到车边,程芝将车钥匙扔给徐渡:“累了,你开。”

    徐渡没说什么,坐上驾驶座。

    一路上徐渡都很沉默,程芝偶尔挑起话题,他也没什么兴致。程芝不悦,但很快,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也阴冷的光。

    “前阵子颜城一中百年校庆,我回去了,当主持人。”程芝道。

    徐渡依旧没有说话。

    程芝看向徐渡,他表情不变,但方向盘上紧缩的指节还是出卖了他。

    程芝唇角的弧度先是淡了淡,继而又携着讽刺扬起来:“校友宣传页上有你,还有……张颜灵。”

    徐渡沉默。

    程芝继续说:“张颜灵……她真是挺厉害的。听说她去美国了,在华尔街。谁能想到呢?高中时名不见经传的女生,竟然成了咱们这一届的黑马。不过她也确实挺拼的,听说她大学毕业之后可会打扮自己了,而且她能去美国,是因为她工作之后的顶头上司给她引荐了那边的教授。她们公司是出了名的富二代修罗场,政商子弟在里头也得勤勤恳恳,可偏偏就她能让领导帮她,而且她当时还只是个应届生。你说她是怎么办到的啊?”

    “程芝。”徐渡再也忍不住,声音里满是警告。

    “呵。”程芝轻笑出声:“你说她高中的时候追你,是不是就是为了补课啊?啊当然了,可能也是真想睡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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