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空间里有着不输兼济楼一层大堂的气派恢弘,数百盏金白色琉璃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香、陈年檀香,脂粉味和汗臭的混合气息。数十张赌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每张桌子周围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赌客。每当骰盅揭开时,这些令人恶心的气味就会突然沸腾起来,如同嗅到血腥一般朝赢家身上涌去。

    每张赌桌周围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叫嚣呐喊,人族富商挺着大肚子,手中金算盘噼啪作响;魔族修士露出尖牙,眼中泛着猩红的光芒;甚至还有几位仙族子弟,虽然衣着朴素,但腰间玉佩却暴露了身份。

    三族之人在这里诡异而和谐地共处一室。

    众人:……

    谁能想到,闻名澜城的兼济楼竟有一个隐藏的地下一层。而地下一层,是一个惊天赌坊!

    场面过于震撼,没人缓过来。

    除了在场唯一一位卦修。

    周半仙轻笑,“难怪。”

    难怪这个带路的小剑修这么不待见他。

    第二个缓过来的人是江酒酒,她长吁一口气,朝身边的周半仙走去,“老兄,这是你的主场啊——”江酒酒挑眉,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们宗门的还债使命——”

    “想都别想”,周半仙立刻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迅速开口否决,“你觉得,我能去赌?”

    “不能吗?你可是我们咸鱼宗首屈一指的卦修啊!”

    “我看,你是嫌我老头的命活得太长了——”

    江酒酒一愣。

    她再次往赌场的人看去,呆滞半刻,“你是说……这里的人?”

    “兼济楼的地下赌场,接万客,渡亡人”。云书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清,一分不差地传入耳中。

    听说过孟婆渡人,第一次听说,赌场渡人。

    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江酒酒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干哑。直到一旁的吕不糊面色铁青,颤抖地问出了她的疑问:“他们……都是死人?”

    周半仙没有立即回答,相当于默认。

    “我感觉这里有些压抑”徐子非第三个缓了过来,有些胸闷地锤了锤胸口,脸色发白。他喘不过气来,不是被眼前场景吓的,而是身体本能地排斥赌场环境。一旁的鹿宣之也有这种感觉。

    “我也觉得。”招娣小声附和,向前走了几步,紧紧抓住江酒酒的手。小女孩的手心冰凉,微微颤抖着。

    一行人,除了江酒酒,都面露菜色。

    “你没事?”云书看着江酒酒,声音有些惊讶。

    “呃,我应该有什么事吗?”

    “没事。走吧”,云书不想再费口舌,催促几人向前走去。他的黑衣扫过地面,那些混着臭气的人像是遇到天敌一般,避之不及,自觉地让出了一条小路。

    一行人穿过人潮人海的赌局,终于来到一扇屏风前。这扇屏风通体漆黑,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符文,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屏风被云书缓缓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里面坐着一人,白衣胜雪,神态自若,一袭银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为他增添了几分慵懒的气质。江酒酒想,和那天见他时的样子,倒是判若两人。

    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那绿葡萄表皮凝结的水珠滑落,滴在他雪白的衣袖上,很快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看见门口那整整齐齐六人,拿着葡萄的手在空中一滞,眼底划过一丝惊异,很快褪去,“带这么多人,是怕我拐了你不成?”他声音如同清泉击石,带着几分调侃。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道友,老的少的,”又看了看吕不糊,轻笑,“还有个尿的——”

    “进来吧”

    云书默默关上门,退居一旁。他的身影很快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江酒酒很有礼貌地朝他一揖,“白楼主。”

    白无常点头,起身。衣袂翻飞,带着一丝冷冽的雪松气息,和屏风外的气味截然不同。

    “看来你这小友,是被这外门的场景吓到了?”

    吕不糊喉结滚动,全身是汗,此刻被点名,无所适从。老实说,他的后背已经被汗全部打湿了。

    “第一次见活死人,还没习惯”,江酒酒有些尴尬,“等他多习惯几次就好了——”

    “这里的人都是生前怨念太深,孟婆渡不了的,于是扔给了我——我就开了个赌坊,让他们连着赌个三天三夜。赌累了就去睡一觉,说不定就想通了;没想通的,就接着赌,赌到想通为止……”

    “有些赌上瘾了,忘记了初心,就困在这里赌一辈子。也不会因怨念太深下地狱了……”

    江酒酒闻言,没有说话。

    “我看里面还有魔修?”倒是鹿宣之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很多。

    白无常看了他一眼,“你就是那老不死的另一个徒弟?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他的影子。”

    他没等鹿宣之回答,接着说:“你们看到的那些,人族、仙族、魔族,是也不是……”

    “还望高人明示。”周半仙看着他,一反常态严肃。

    “因为执念太深,怕人认出,所以有了伪装。说不定里面的人全是仙,又或者全是魔族……谁知道呢。撕开一层皮后还有另一层皮,连我也看不清他们真实的样子,只希望这帮可怜人可以自渡罢了。”

    “今天楼主邀请我来,是让我来参观赌场的?”江酒酒打断了他的自述,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爽利,仿佛刚刚的震惊只是一个幻觉。

    实话实说,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对三族没概念,对活死人也没好感,悲天悯人不是她的作风。自从知道这个赌场活人不能参与后,她便失去了兴趣。

    “各位,别忘了我们来的主要任务。要去鬼市发传单宣传霸气小铺呢。”

    知情五人:她……怎么可以这么心大。

    白无常闻言,听出其中一二,一个人,再是天生道体,怎么可以在练气期就这么肆无忌惮的。

    认清江酒酒脾气秉性后,他还有些不死心,追问了一句,“你不好奇我为什么邀你来鬼市?不怕我算计你?”

    江酒酒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她一开始确实想过,但很快就想通了,不论什么原因,自己总要亲自去看,世界上哪有什么好心坏心,都是非黑即白,好奇都要靠自己双手揭开。于是淡淡答:“不好奇。”

    白无常:……难道千年一遇的鬼才都是这么有个性吗。

    “也罢,”他兴致缺缺,“诸位请随我来吧”。

    话落,刚刚退在暗处的云书主动上前,一只手轻轻碰了碰靠墙玄关上那很不起眼的花瓶,瓶身轻轻转动,房内屏风遮挡处缓缓打开。

    一道散着暗紫色幽光的甬道乍现,仿佛甬道的那一头是另一个世界。

    “江小道友”,耳畔传来白无常的声音,“我认为在进去前,有必要嘱咐你几句——”

    “你可知世上想入鬼市者数不胜数,三界中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到鬼市的入口,而当中不乏幸运的人,其中以能窥算天机的卦修为甚——”他目光如水,朝人群中唯一一位卦修周半仙看去。

    “只是……”

    “只是哪怕能窥见一二,却无法进入。”周半仙对上他的眼睛,冷静答着。不知何时,他手中的龟甲已经轻轻裂开了一道缝隙。

    白无常冷笑一声,没有否认。

    “什么意思?”江酒酒冷声质问。

    “鬼市乃三族秘境,入鬼市,讲机缘。”隐藏在暗处的云书开口。

    “你的意思是,我们六人,无法进入鬼市。”

    “他们五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除外。”

    江酒酒心下了然,她自然明白为什么她除外,因为她是千年一遇的先天道体,秘境的结界拦不住她。

    “好。”没想到鹿宣之第一个开口,“我们都试一试,能进就进,不能,我们就守在这里——”他朝白无常看去,“若他们在里面出什么意外,我不会放过你。”

    “口气不小。现在倒是有点你师傅的影子了”。

    白无常轻笑,自顾走进了结界,声音淡淡远去,“快来吧,这个时辰,说不定还能赶上千金殿的歌舞开场呢……”他的身形被紫光吞没,消失在结界处。

    江酒酒看向众人,相□□头示意,六人一齐朝结界走去。

    ……

    踏入鬼市,眼前豁然开阔——千盏青灯悬空而浮,照得整条街道长明。分明是一人气十足的闹市模样。

    街道两侧,斑驳的青石板路上摊贩林立,有人蒙着面兜售泛着荧光的不知名灵草;有黑袍客摆弄着丹药,都是一些寻常的练气筑基丹,但价格好像比外面便宜了很多;还有枯瘦老者蹲在一处阴湿角落,面前摆着一排贴着符咒的陶罐,嘴里嚷嚷着一些咒术,说可以破财免灾,改善风水。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混着腐朽与血腥,还有潮湿的水雾,当然,还有些许安神的功效。

    远处,一座红木高台上,几个戴着兽骨面具的舞者正扭动着诡异的身姿,伴着敲锣鼓韵,变化着表情,精彩纷呈,而偏偏台下围观的看客,有的长着鳞片,有的生着犄角,甚至还有人影飘在半空,没有脚,于高台上的小鬼们呼应着。

    更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高悬于空,像是某个异世宫殿。飞檐刺破腐朽的浓雾,底层基座被翻滚的紫云托举,时不时有金属锁链从云层中垂落,在风中碰撞出空灵的哀鸣。

    江酒酒甚至觉得,她再次穿越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白无常在前面,对于眼前“怪异”环境他再熟悉不过了,眼神略过江酒酒,落在后人身上,神色第一次有些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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