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着烛光下四个泛着流光的碗,点头笑道:“不错,只形状不大好。”

    扶苏不大好意思道:“我头一次做,还不熟练,等匠人们做熟练了,阿父就能用到更好的瓷了。”

    嬴政揉揉他的头,笑道:“这东西的确不错,寡人先前只想着华而不实,如今看来,确有妙用。”

    制瓷不过是扶苏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虽然瓷器的确兼具欣赏和使用的价值,但更多的用处,扶苏却从未想过。

    扶苏好奇地问道:“阿父,有何妙用?”

    嬴政笑而不语,只道:“寡人记得这瓷须得用什么土,这土哪里有?”

    这是要设专门制瓷地点的意思,扶苏虽未解父亲的意思,还是将在秦国境内他所知道的几个能制瓷的地方一一说了出来。

    嬴政执笔记下,末了又揉揉扶苏的头,笑道:“再记你一功。”

    “阿父,这次的功可以不记下,我有一件事想求阿父。”扶苏笑着接话。

    “说来听听。”嬴政将小碗拿过来交给寺人,“去洗一洗,明日寡人要用。”

    “啊?”扶苏顿时忘了自己的事,赶忙阻止道,“不要啊,阿父,太丢人了!”

    嬴政抬手将扶苏箍在怀中,道:“寡人用,又不是给你用,你丢什么人。”

    扶苏挣扎道:“阿父堂堂秦王!更加不能丢脸!”

    嬴政坦然笑道:“寡人不觉得丢脸。”

    扶苏:“……”

    扶苏无奈地瞧着父亲:“阿父,我再给你做两个好的,行吗?”

    “再做两个可以。”嬴政很大方地说道,“但这四个,寡人也要用。”

    扶苏:“……”

    扶苏抹了把脸,道:“算了,人活着就是要丢脸的。”

    嬴政哈哈大笑:“别怕,谁敢笑寡人的大公子,寡人治他的罪。”

    扶苏生无可恋道:“求阿父给扶苏留些面子。”

    “人不大,讲究忒多。”嬴政捏了把长子的小脸,道,“说说你的事,寡人兴许能应。”

    扶苏正趴在父亲怀中,闻言往上窜了窜,好让自己舒服地枕在父亲肩膀上,方道:“我想要两样东西,还有一支商队,最好是能跟匈奴人做生意的。”

    嬴政挑了挑眉,道:“分别说说。”

    扶苏道:“有一种树,其上附着了一种虫子,这种虫子可以分泌一种东西,用来制作蜡烛。”

    “蜡烛?”嬴政转头看向他宫中的蜜烛。

    现在的蜜烛是个稀罕物,除了顶尖的贵族,没人能用得起,这也是古人为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嗯,这种分泌物很容易就能获得,能做很多很便宜的蜡烛。”扶苏道,“然后另一种树其实就是茶树,巴蜀地区有很多,我想请阿父派人去那里教他们更多制茶的方法,然后让商队卖给匈奴人。”

    先将蜡烛的事放到一边,嬴政没能缕清后边这句话的逻辑,于是他问道:“为何要将茶叶卖给匈奴人?”

    茶叶现在不是饮品,而是作为药流通,在嬴政看来,给匈奴人这种药,总得有个目的吧。

    扶苏搬出了万能的先王们:“阿父,先王们说,匈奴人常年放牧,居无定所,平时他们能吃到的大多是肉和奶,粮食和菜果他们食用的很少,而且不便于携带,但茶叶不同,它很方便随身带着,所以他们会需要茶叶来解除油腻,还能弥补肉奶给不了他们的健康。”

    嬴政若有所思,匈奴多年来一直是中原的心腹大患,秦赵这几个北边的诸侯国,都常受到匈奴人的袭扰,但由于诸侯列国之间的争斗一直不能停止,谁也没办法做到全力对付匈奴人,只能先看着他们蹦跶。

    在嬴政的打算中,对付匈奴人,应该是征服六国后,但如果现在就能打算起来,且暂时不必费一兵一卒,他还是很乐意去试试的。

    这样想着,嬴政点头道:“可以,你才不是提到了巴蜀吗?巴地正好有一个人,她就有一支商队。”

    听闻此言,扶苏便知道父亲所说的这个人是谁了,巴地的商人,除了巴清,再无旁人。

    “巴清,就是给你爹水银的那个人,也是你爹绯闻对象的那个巴清吗?”

    扶苏边看制蜡烛的视频边在李映的追问下说了他近日的打算,不想李映听罢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扶苏道:“我爹没有绯闻对象,巴清比……”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赵姬,顿了顿,才接着说,“比赵太后还大,绯闻个屁绯闻!”

    “哇。”李映成功歪了重点,“大公子,你这么生气,很容易让人觉得你是在心虚哎。”

    扶苏翻了个白眼:“分明是你们先编排我爹,你还倒打一耙,说我心虚。”

    “他们他们……我就是个转述的。”李映纠正道,“大公子,不靠谱的谣言多了去了,咱们平常心对待哈。”

    “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说的不是你爹。”扶苏烦躁地摆摆手,“你若是觉得太闲了呢,就去抄关于茶叶种植和制作方面的知识,我有用。”

    李映有些心虚,他的确在明知道是谣言的情况下,还肆无忌惮的说了。他反思了一下,真的去扒拉着手机抄写了。

    等他发现自己被扶苏诓着做了白工时,为时已晚。

    ……

    近来秦国的大臣们忙的那叫一个脚不沾地。

    暂且不论目前仍然是绝密的新炼铁炉和造纸、印刷、马具、弩车,只说别的事。

    除了日常的大事小情,年前推行的农具和人工孵蛋还在进行中,就又要开始推行养殖手册,这些还没办完,大王又打算在各县设学府,选老师的事也得提上日程了。

    朝臣们恨不得一个人能劈成两半用,更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时辰,自己最好还能不吃不睡,否则他们真的干不完这些事。

    因为众臣实在过于忙碌,嬴政特地摆出来的扶苏亲手制作的杯子,足足两日都没有半个人问上一句。

    于是,这天赐宴时,嬴政刻意将杯子拿起放下,又拿起放下,重复了两遍以上动作后,终于有人主动来问了。

    嬴政语气平平道:“是大公子献给寡人的。”

    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朝臣们僵硬地放下筷子,对视一眼。

    大王……他又在炫耀儿子了。

    话都递到这份上了,再没眼色的都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

    于是,大家只好先夸大公子孝心有加,再夸大王教导有方,然后将前两点结合起来,夸虎父无犬子。

    等这轮马屁拍完,就要落座时,一个人无意间瞥了大王手中的瓷杯一眼,然后他就挪不动眼神了。

    “敢问大王,此杯……此杯是如何制成的?”那人出列问道。

    嗯?

    其余人均是一愣,继而忿忿想道,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还想干嘛?再想一个新的角度夸?也太会拍马屁了吧!

    嬴政理理衣袖,淡淡笑道:“这个么,寡人却未细问。”

    那人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恭敬地谢过大王然后退回原位了。

    不是……其余人心道,你这也太夸张了,不就是一个杯……嗯?

    挑剔地看向瓷杯的人都愣住了,这个杯子……这个杯子它……

    嬴政已经示意众臣归坐了,他们不敢不从命,但眼睛始终不受控制地瞄啊瞄,试图多看几眼大王手中的杯子。

    然而,这还不算完,没过几日,不只是大王用的杯子,他用的碗筷,他用的盘碟,他殿中的花瓶,他的香炉,他放笔的笔筒,都变成了质地温润光滑剔透的器具。

    虽然形状上不够完美,但这种从未见过的光泽,还是勾起了朝臣们的“馋虫”——他们也想要。

    终于有第二个人忍不住问起大王这些特别的器具是如何制成的时,在场的朝臣们都支起耳朵来。

    “啊,这个么。”嬴政眉眼带笑,语气无奈,“这都是孩子们做着来玩的,还是寡人那大公子起了头,底下的孩子们跟着大兄有样学样,做成这些不成样子的小东西,非得献给寡人。若寡人不用,那些小孩子呀,哭声可要震塌屋顶,眼泪要把咸阳宫淹了。”

    朝臣们:“……”

    知道大王你有一群好孩子了,他们一点儿都不羡慕!

    一点儿都不!

    嬴政瞧着下头众臣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寡人的长子就是这么好,寡人旁的儿子女儿们就是这么好,谁家的孩子能比得过寡人的孩子?

    让孩子们做了不同的器具献给父亲,其实是扶苏的主意。

    既然他的作品要被父亲拿去朝臣们面前丢人现眼,不如扩大一下范围。

    当所有人都尴尬的时候,那我就不尴尬了。扶苏心想。

    只是最终结果却没能如扶苏所愿,对于能给父亲献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孩子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与骄傲。

    给亲爹的,丢什么人!他们不知道什么叫丢人。

    而嬴政对于长子带领兄弟姊妹们孝顺父亲这件事,除了父心甚慰龙心大悦,再没有别的想法,当即就令人将他殿中的器具全换成孩子们做的。

    至于扶苏……

    我们一家和和美美,我还有什么尴尬的。扶苏心满意足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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