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听着: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世界是虚无的。虚无就是充满。在一个无穷的字宙内,充满并非胜过虚无。虚无是空虚和充满。你可以就虚无再说些别的什么,比如,说它是白色的或黑色的,你也可再说一句,说它是或不是。无穷和永恒的事物是没有质料的,因为它包含了所有的质料。”

    ——卡尔荣格《向死者布道》

    向最敬爱的老师行一场无边无际的注目礼后,离开自己的国家,走过无人管理、遍地游民的地带,从一个异国登上前往即将以精英学生身份潜入的另一个异国的列车,卡娅在骄傲的焚白帝国人面前的第一次登场,是以一场华丽的秒杀告知的。

    列车停下时,窗外只有雪在动。

    焚白帝国的列车干净得近乎虚伪。湖蓝色软垫里嵌着持续供热的水袋,木质桌面上是用手工雕刻的帝国英雄:开国元勋、律术先驱、杀身成仁的烈士,还有那高昂着头颅的帝国律术高阶学院第一批毕业生群像,目光如炬,下颌扬起如高山。

    “穿过雪原便是草原,”一位身着墨蓝色长衫胸配写有“荣”“隐”二字勋章的中年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穿过雪原便是草原。”

    身旁端坐的年轻人欠身:“先生,您说什么?”再次眨眼的时候,中年人的嘴边已有一支香烟。他指尖燃起蓝色的火焰,薄荷味的烟雾升上帽檐边,又细细密密落到肩头、侧领和胸口的勋章上,像冬夜的雪。见中年人没有回应,年轻人换了个话题:“先生,已经到国界线了,还有六个小时,到了您还要和校长一起审律塔新来的学生的资料,休息一会儿吧。”

    “如果有来生,如果来生我还生在这个国家的小镇,请把我生在‘穿过雪原便是草原’的小镇,多晴多云又多雾,穿过草原便是海,椰子树和海风一起在下雨。游隼是猫叫提醒被我看到的,海是被雨刮到脸前来的。母语课仍是需要捧着脑袋听的,律术课却不需要做太多以百换一的努力,考试考一等没有奖励,因为我不用一定考入多好的律术学院。因为也许我的首都就是一座小镇。一等一一等二二等一二等二的青少年都在沙滩上奔跑,天水和海水一般颜色,地人和地土同理。肌肉像海边平原鼓起的小山。想遵守光荣的呼唤就遵守,不遵守也可以。男生像小鱼一样追海里的女生,女生和女生也可以在海里跳交际舞。每一个女孩都有海藻般鼓起的的黑发。亲吻像崖边女孩给男孩头上放的小黄花,排球和足球是沙滩上跃起的海豚。风不属于我闻过的任何一种味道,正如我不属于他们在其他世界经常见到的任何一种人,因为只有外邦人怕冷不敢下雨后的海。等到那时也许我不会研究混沌律的本源,也许会,就像旅途中传统的律术也会失灵,符合当地人习俗的律术能让人眼前一亮,连同远古斗兽场大王府通灵塔一起告诉你,万国万人与千百种信仰都来过这里。”

    “什么?”

    “我的意思是,”中年人缓缓吐出一口烟,脸上笑意不改,“天下开始不太平了,律塔的学生又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了。”他将那支燃了一半的香烟取下,夹在指间轻轻一弹。“你还年轻,感受不够深刻……就像头上有人,你却没有察觉。”

    话音刚落,那支香烟猛地折转,化作一支鹰头蛇尾箭矢,箭头裹着蓝火,直刺车厢天花板!下一秒,天花板爆裂开一块细小的裂缝,白色金属板哗然折下,一道人影如屋檐上挂不住的雪般坠落。“影隐律好手。”中年人双眉纠缠。

    那人身绕白色绷带,单露一双符咒满瞳的眼睛。他并非失衡,而是空中翻身,出短刃,折利箭,转髋旋腕,蹬腿倒冲,朝那中年人胸口直刺。

    乘客尖叫四起,然而四五声后声音像被泡进了水里,表情也像人被按入水中。“这是……这人藏了多久的律压。”

    车厢散坐的其他四位护卫第一时间抽出武器,试图包围刺客——

    那双眼睛的符咒流动些许,身体并不调转方向,眼看就要得手,中年人徒手生生挡住短刃:“结束了。”

    然而四位护卫突然怪叫一声,中年人飞快瞥向四人,那支自己射出的“鹰蛇毒语”之箭,如同听了刺客话一般,以完全不规则的路径划破前三位的喉咙,最后出现在第四位的耳边穿颌而过,把人死死钉在车厢上。鲜血咕咕涌出,他的嘴像活着被做了刺身的鱼一般开合、开合,血色的两颊随之鼓动,霎时如同鱼绽开的两腮。几声轰隆,原是车厢数人几人在惨烈一幕下肌松骨散。

    低头凝神的年轻人刹那间发丝如被烈风撩起,根根倒竖。左脚轻撇,面部肌肉如兔腿腾起,只见貂皮大氅鹰翅般后展,小臂肌肉将里衣衣袖胀开,银柄墨锐臬应声在手,腰身侧旋,肩胛翻转,另一只手唇边握拳:“术杀律……”

    拳锋尚未完全收拢,刀锋上方,一道细若发丝的黑线悄然亮起,蛇信般窜出。那黑线并非光,而是律流将空气撕出的微小裂缝,寸寸带风藏刃,车厢地面跳出一道裂痕,直逼对手足下。

    招式未名,却已有形。空气中忽然浮现出数枚断折的红叶形印痕,像被锋刃斩断的符文,从刀尖向外飞散,每一枚都带着旋斩之力。它们贴地飞旋,速度不快,但轨迹狠毒,专挑关节、弱点、喉咙所在方位。这正是术杀律·寸缨,以三寸杀机为线,以律流将气流变体,避实击虚,快而不猛,专为割喉断息而生。他半步前踏,臂膀肌肉牵动,如弓弦崩裂。

    “缨出。”

    话音落地,刀锋前的一道黑线忽然下坠、弹射,像被猛兽挣开那一瞬的锁链,沿地面节节爆裂。那些红叶形裂纹跟随律线爆发而出,飞旋卷起,切入敌人防区,所过之处,铁器作响、木屑纷飞,连车厢侧壁也被斜斜划开数道焦痕。

    他步伐尚未落稳,只感一脚平地踏空,再看时右脚自脚踝不知所踪,疼痛穿来之前,一股沉重的力量闷声按住面门,众人定睛时,那桌上的帝国律术高阶学院第一批毕业生群像尽毁——他被连脸带头砸入桌。中年人怒瞪被自己抓住刀尖的绷带刺客,此人另一只手的绷带竟不知何时已把副官削足摁首。“术杀律,蚀蛇缚!”中年人低喝一声,双肩两条蛇绞住绷带刺客的脖子,将其悬空高举。

    车厢内死寂。中年人缓慢站起,不顾刺客扑棱的双腿,低头望着摔在地上满面是血的年轻人。他没有拔刀,也没有出拳,连脚步都没动,只是略微前倾,满眼怜爱。

    桌上的水杯无声震动,茶水沿杯口打着转,圈圈荡漾。靠近他身边的金属扶手发出吱呀声响,裂痕细如线虫。

    “退下。”

    他声压极强,堪比刺客的律压,震得全车人动也不敢动。

    “不许添乱,”这话像是说给车厢还存有的便装护卫,“他的目标是我。”

    律流从身体内山岳般侧淌,颈侧青筋蜥蜴般凸起。左臂抬起,肌肉纹理蠕动,在骨上游走如涨潮的浪。那些暗红色的血肉臂膀聚集到手肘,猛地炸裂出一簇漆黑的骨片。骨片生长、缠绕,最终成形,整只手臂变成一柄利镰,表面泛着水黑则渊的暗光。

    他的另一只手,按住面庞,五指从眉心按下,划过眼眶与颧骨。血色随之洇出,不快不慢地勾出一张骷髅形的面具,那面具不是画上去的,而是血液自己找到了路径。

    “显契,断狱镰。该掉一个脑袋了。”

    他刚说完,眼前被自己抓住喉咙高举的人只剩一堆绷带;扭头看,地上自己的副官被什么挑起,身旁空气微动——原本属于自己的充满车厢的律场,像一块生肉被猛地撕开一角,一股新的压迫扑了进来。而他的副官,已然被一道惊人的气流从胸前穿透。与此同时,第二名绷带刺客毫无征兆地浮现。两名刺客,同一高度、同一角度、同一时刻。两把短刃,精准而安静地穿透了年轻人。鲜血像被缝进空气,来不及喷出,只顺着刃口静静滑落。

    中年人浑身像掉入冰窟。他是圣曜律塔三十年前的荣誉毕业生,一直认为自己不辱校名,因此常把写有“荣”与“隐”校训的徽章戴在胸前。毕业后从侦查兵一路做到高官的他惯以自己的感知力为傲,可他竟无法察觉另一个人的律场。

    “……这不可能……”他低声喃喃。

    但那两道身影没有给他迟疑的机会。他们如同步镜中的倒影,一人上前,一人从背后,一人左手持短刃,另一人右手持长针,只是面前这人脱去绷带后蒙面包头,仍看不清样貌。

    就在此刻——

    没有脚步声,没有身影,没有利刃的反光和寒风,只是两瓣完整的玫瑰花片,一片落在前方刺客的喉间,另一片贴在他背后之人的颈侧。两人齐齐一顿。血从花瓣边缘沁出,鲜红的玫瑰开在命脉处。

    卡娅站在车厢连接处,许是暖气不够的缘故,她双手揣在黑色斗篷的袖中,微微缩着脖子。

    见两人倒下,卡娅掉头就走,丝毫不理会骷髅头大镰刀的中年人。

    卡娅坐回座位。窗外雪下得像没完没了的旧账。看雪已有一天有余,眼睛不免酸胀。她轻揉太阳穴。玻璃上映出她的脸。黑帽低垂,头发贴肩而直,像泼过墨水却不愿晕开的纸,根根垂下。刘海剪得极整齐,齐眉,一线不差。

    那是她一贯的风格。计算过的寂静。

    她的面容清秀,五官轮廓温柔,仿佛从素描本上被擦拭干净,只剩线条不见阴影,却因色彩反差而生出一种难以忽视的违和——眉毛与睫毛是浅红色的,不刺眼,却在苍白皮肤上显出微妙的不合群。像雪地里残存的火焰印痕。她从未染发,也未遮掩。组织给她做过两次调色手术都失败了,索性保留了这“标记”,并在代号资料备注中写道:“天生异色,自认无害。”

    车厢的光打在她脸上,投下温和的亮晕,却像是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封印用的金属箔纸。她低头,整了整围巾。黑的。大衣是黑的,帽子、手套、靴子和靴子上的皮扣都是黑的,像穿着人生档案的封皮。

    她在窗户里自己泛着金色的光的眸子边缘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她并未转头。律术入境审查部官员翻着她面前桌上不知放置多久的资料,纸页滑动如军靴在深雪里拖曳。他金发雪瞳,一张仿佛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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