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泠愣在了原地。

    可以说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听见林霏用这种语气和他聊身体状况。

    那情况很严肃了。

    林泠因紧张握紧的手心有点潮湿。白凇此时在厨房里面切菜,没有功夫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林泠在心里叹了口气,简单和小男朋友打了一声招呼就转身出门。

    打车,下车,急匆匆赶到林霏办公室。当他走进来时,看见了林霏和自己在他眼里同样惨白的脸。

    “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林霏没说话,只是把椅子拉到他办公桌前,并且示意林泠锁上门。林泠坐下后,林霏十指交叠放在胸口,似是极其艰难才张开了嘴:“……目前还不能完全判断,但是你是不是最近一直有在干咳?”

    林泠皱眉点头:“这个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拍过片子也没看出来什么——所以到底是?”

    林霏再次沉默。半晌,艰涩开口:“……有可能是肺纤维化早期……你今天来是要做进一步筛查,总而言之做好心理准备。”

    林泠就像被一道天雷凌头劈上。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有肺癌家族病史,他原本还在想会不会是肺癌早期,那起码还是有很大的救治希望的,也不太会扩散复发。

    但是肺纤维化。

    这四个字的出现相当于将死亡变成了高悬于顶的达克摩斯之剑……他有可能在几个月内死亡也有可能能继续活很多年。一切都成为了未知数,将他原本安排得井井有条的生活一下子砸得稀烂。未知,不可控,不可预测,让这种疾病相比于癌症更加令人生畏。

    “虽然应该是早期的,但是肺纤维化这个东西一旦有一个开头后续实在难说,应该最基础能控制在你不会在一年之内病死,但是具体能活多久这个太看造化了。”林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平稳,却依然掩饰不住语中的懊恼,“我原本想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肺癌,你这样长期复查肯定能早早控制问题也不是很大,但是怎么就是肺纤维化呢……”

    对啊,怎么就是肺纤维化呢……

    林泠一时居然有些想笑——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心肺功能不好所以一直有意识保护,烟酒几乎不沾,家里空气净化器也是24h工作着,怎么保护肺怎么来,可到头来依然逃不过肺部疾病的命运,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算什么。

    算他勤快?哈哈。

    “反正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得进行进一步检查。”林霏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头严肃地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误诊。那你就先去做检查吧。”

    林泠沉默着点了点头。二人一时无言,等林泠推开门走出去之后,林霏忽然如同失去所有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怎么偏偏就是肺纤维化……怎么偏偏就是肺纤维化……

    林泠今年不过27啊……他明明还有大好的前程和人生……

    眼见着这人日子渐渐好起来了,也铁树开花一般谈起恋爱了,可是怎么偏偏就在这个关头……?

    那他男朋友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林霏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崆峒情绪了,叉着腰在办公室里面不断来回踱步,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作为一名医生应该有的冷静理智荡然无存。自己最亲近的,也是最心疼的朋友出现这种变故他怎么可能不急,可是——

    可是急又有什么用呢?!

    结果出得也挺快。两人一起坐在办公室里,林霏死死盯着电脑,鼠标不断来回滑动,似乎在反复确认什么东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泠从未如此紧张过,呆呆地望着手机屏幕,想发什么却又一遍一遍删除。

    最终林霏终于停下了浏览电脑页面。四目相对,林霏苦笑一声。

    林泠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确诊了。你接下来可以去联系一下校医院那边最好的医生能不能救救你了,他们是一定会尽力的,毕竟你的学术价值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林霏说。“但是我们还是得有一个心理准备……你对象那边准备怎么说?要坦白吗?”

    林泠几乎是脱口而出:“分掉。”

    林霏一愣。林泠自己也怔住了。手指紧捏着大腿上的布料。

    “……他对我的爱太强烈也太极端了,我怕我有一个三长两短他会做傻事。”林泠轻声说,“他今年才22,不能让他这么早就牵扯到这些,他的前途是光明一片,不能留下阴霾。”

    可是你也才27而已。

    林霏死死盯着他,说:“你都知道他对你的爱过于强烈,你觉得你就这样突兀地和他提分手他会答应吗?你俩才谈了多久啊这才几个月本来都如胶似漆的突然断崖式分手他能接受得了?”

    林泠轻声说:“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总会过去的……总会忘掉我的。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他还那么年轻,没必要和我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人捆绑在一起,更何况,像我们这种人根本就没资格轻率地决定自己的生死。”

    “不管是我还是他,都是世界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作为我们的台阶去触碰学术认知的边界。无数的人成为了我们的垫脚石挣扎了一生,自从我们从这场残酷的淘汰赛中最终胜出后,我们的价值就远非仅仅个人了……我们有自己独特的使命。你知道我工作向来尽心尽力,这些年也有了不少成果但是我并不是很在意名利,因为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个人何其微小,而学术海洋何其庞大。”

    “白凇是可以触摸数学皇冠的人。我没有资格拖拽他的脚步。如果有了不该有的影响,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林霏眼神震惊重充满复杂,再次开口之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声音已经发抖:“……你……你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会有一点私心吗?你还有人味吗,你就不能为自己着想吗,这种事情留一丝私心不正常吗,你何苦这样逼自己……?!”

    林泠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平静:“林霏,正常人是父母生养的,自然可以存自己的一番私心……但是我是这个社会上微薄的善意给托举起来的,没有学校的贫困生补助和高额奖学金我早就死在求知路上了。”

    “我的命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如果说有一天我面临死亡,那么我会做的就是发挥出自己仅剩下的功能,并且利用身边的资源使其最大化,将更多知识存在学生脑子里让他们替我走未走完的路。”

    “国家养我们是干什么的呢……你说呢。”

    林霏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能反驳——林泠对于周围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的爱,他的温柔和严厉都是他恪尽职守的证明。他始终腰杆笔直不敢消极怠工,是生怕自己无法为社会做到更多,无法履行自己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义务。

    换个人来或许还有说动的可能,但是林泠……他生来如此。

    他的温柔和强大才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

    林霏用指甲用力掐住眉心,声音绝望:“你真是……那你准备怎么和他说?他会愿意答应?”

    林泠用手支着脑袋,说:“不准备说。”

    “反正他都要会漂亮国完成学业的,等他上飞机我就把他拉黑然后跑路就是。”

    林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他爹的下手真狠啊,他这不得恨你一辈子啊?!”

    “起码他这样不会蠢到殉情。”林泠无奈,“你是不知道他那个脾气……真做傻事了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林霏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这俩人算什么事情啊???凭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要见证这样一对苦命鸳鸯,能不能现在消除脑子里的记忆啊……?

    这真是……

    林霏哪能不晓得林泠的脾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泠做下决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商讨余地,他会非常有执行力地说到做到。林霏暗暗为某位苦命的男生捏了一把汗,嘴唇翕动半晌终究是没说出只言片语,最后气急败坏把各种化验单往林泠那里一推:“……烦死了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去拿药然后去校医院找我导师,他应该有办法……你万不得已还是别整这死出,我都怕你小男朋友提着刀来逼问我你的下落。”

    林泠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挑眉问:“那你会供出我吗?”

    林霏:“……你俩拿我当套呢,我不向着你向着谁呢,滚滚滚看见你就烦,你和你男朋友恨海情天去吧!”

    虽然在林霏办公室里面还能勉强谈笑风声,真出了那扇门,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从肺部往上涌,他一下子痛苦地弯下腰,剧烈的呛咳几乎让喉咙带上血味。

    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呢。

    白凇就仿佛刚刚和他交融在一处的骨肉,要将皮肉碾碎骨头锯断将会是怎样恐怖的折磨?他应该如何经受得住?

    他又怎样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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