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儿清醒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头上裹着绷带,她先是闻见了温暖的被子的味道,那是太阳晒过、干干净净的味道,她很久没感受过了。

    紧接着她就被眼前的黑暗逼得眨了眨眼,手背上传来灼烧的温度,屋子里开着电风扇,听不见常有的蝉鸣。

    她知道现在是白天。

    失明让小姑娘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她一向是大胆理智的,桃红儿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回想起昏倒前发生的事。

    还在火车站的时候,她向一个穿着洋装的男人求助,那个男人长得面善,手腕上还挂着一串佛珠,看起来好说话,她便上前去攀谈。

    男人听了她的诉求,为难的考虑了会儿,便决定带她去售票处,帮她买票回家。

    她心里警惕,但没做他想,只是跟着这男人走,徐青石教过她几个字,她大致能识别出一些,也不怕男人拐她去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她头一次求助就这么点背,不仅挑了个黑心东西,还是个有帮凶的惯犯!

    她咬牙切齿的捏了捏被子,面上却不动声色。果然这房间里不止她一人,有人正在远处坐着,见她动作,立刻上前来温声问询:“小姑娘,你还好吗?”

    桃红儿害怕的瑟缩了一下,她向来没什么做不得的姿态,捏着嗓音怯怯道:“我......我不知道,现在是白天吗?为什么不开灯?......你,又是谁?”

    那低沉的男音离近了些,似乎很不忍的几番叹息,很为难的对她说:“小朋友,我......嗐,我是从火车站下站的一个客人,路上见你被两个男人挟持,就使计将你救下,只是没想到那人心思竟如此歹毒,我救下你时你的眼睛已被那两个男人刮瞎了,我找了医生给你医治,医生给你打了麻药,暂时不会疼,可想要恢复......怕是......”

    桃红儿颤抖的接话:“好不了了吗?”

    她心中冷漠的审视这个男人的话,对他一个人救下自己这点存疑,她一向愿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接近她的男人,这会儿她对此人的警惕拉到了最高,总觉得这突然冒出来的救命恩人不是好东西。

    是好东西的话为什么不把她送医院或警察局,带回家做什么?

    而且这眼睛八成也有问题,先不说晕着的时候被弄瞎她为什么没醒,就这麻药,真有这么大效力能叫她不受一丁点的失眼之痛?

    她虽然没打过麻药,但也不是个大傻子。

    有大问题,她漠然的想。

    口中却已经“嘤嘤”的和男人交谈起来:“叔叔......哥哥,我该怎么称呼您呢?真的很感谢您收留我,不然我......我真的就要被人贩子拐走了,我该怎么办,呜呜......”

    “倘若我的父母在我身边,我又怎会遭受这些......”

    她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家里养出来的娇惯学生模样,男人听了,立刻很大方的回答:“我比你大许多,你可以叫我李叔叔,我这家里本来是给我儿子上学用的,结果他跑到了外省上大学,也没用上。平日里就我因为工作偶尔会来住,平日根本用不到,这样,你就放心住着,养好伤势再说。”

    “或者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父母的地址,我发电给他们,别让家长担心,怎么样?”

    桃红儿眼皮一抖,很流畅的说:“我叫做徐青石,家住北平石驸马大街后宅27号北院,妈妈叫做刘栩,爸爸叫做徐静安。”

    “谢谢叔叔,如果可以,请尽快联系到我的爸爸妈妈好吗?”

    李叔叔连连答应。

    他在离开前给桃红儿准备了水和食物,桃红儿听见关门声,伸手摸索到水杯猛灌了好几口水,然后又缓缓躺回了床上。

    她害怕男人欺她眼盲,并不敢做些大动作,只是向着墙的方向侧躺了一下午,仔细思考自己的以后。

    说实话,这种发展是桃红儿也没料到的,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境地叫她有些失去分寸,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没人管没人教的,一辈子摸爬滚打过来,难免有顾不到地方。

    她在房间里整整窝了一天,直到天气转凉,入了夜,屋里一声动静也没有,她确定了那李叔叔离开了,才悄悄开始动作。

    她先是掀起来绷带摸了摸眼睛,没有血迹,眼球完好,可惜拆了绷带也是漆黑一片,的的确确是原因不明的瞎了。

    而后又去摸索这个房间,这是一个物件齐全的房子,桌椅床柜俱在,那电风扇估计是后搬进来的,靠窗的书桌上有一盏台灯,桌上有有纸有笔,衣柜里还有几件衣服,墙上挂着黄历,看得出来是有人在居住的样子。

    开了门,外面是微凉的夜风,没有人声,估计是临河的郊区,风里带着潮湿的土腥味。

    桃红儿不敢贸然妄动,她退了回去,将放凉的馒头吃了,缩回了床上。

    次日一大早,李叔叔就来看她,还给她带了早餐,桃红儿不贪图那些新鲜玩意儿,为了符合如今的形象,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在角落,怯怯的问他:“是李叔叔吗?”

    “是我,我把早饭放在桌上了,你记得吃。你不要害怕,我就带医生来看看你,你的麻药要过了,我带他再来给你打一针。”

    桃红儿这才意识到有另一个人在,她一瞬间绷紧了脊背,又迅速放松下来,主动把自己挪到床边,伸出手臂:“是这样啊,谢谢医生,谢谢叔叔。”

    那位医生一句话也没说,公事公办的把她的绷带拆了换了新的,又把针给她打了,也不和李叔叔交谈,很快就拿着医药箱离开了。

    李叔叔大概知道她会不自在,只和她聊了几句,便体贴的把空间留给她自己。

    桃红儿不知道他们给自己打了什么东西,此刻心里扑通乱跳,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不是什么立刻发作的东西。

    在失明和被药物注射的双重压迫下,她的大脑不断产生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敦促她立刻逃离这个地方,跑的远远的才好,但理智拉住了她,这里人烟罕至,那姓李的说不定就在附近盯着她,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她焦急的被困在这间小房子里,等待着那男人暴露出他的目的。

    很快,大半个月过去了,桃红儿的绷带已经拆掉,麻药也早就不再打了,医生不再每日登门。

    男人从每日给她送饭变成了托人来,他工作繁忙还有家人照顾,时常顾及不到桃红儿,只在前两天匆匆来告诉她,徐青石的父母联系不到,估计是暂时不在家,只能等过段日子再发一通电报试试。

    这也在桃红儿预料之中,李叔叔不来正合她心意,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令她放松警惕的手段,而联系徐青石的家人无非三种结果:联系上了,暴露“自己”是被拐的孤儿,但徐青石父母一定会来上海接女儿,这对有社会关系的李叔叔是一个威慑;联系不上,徐青石父母早已不在那个地址,那也没办法,大家继续相安无事一段日子,日后再寻机会撕破脸皮;以及最后,这男人压根没去联系。

    桃红儿巴不得他是没联系,这样自己就能放开了去戒备他,全心全意的对付这男人。

    她觉得自己大约有什么病,所以才要这样一直用最恶毒的心去揣测每一个接近她的人。

    然而男人不知是为了安抚她还是怎的,没多久,就亲自带着她去了电报局,亲自让她参与了过程。

    桃红儿被他这问心无愧的做派整懵了。

    尽管如此,桃红儿还是没有放弃过逃离的念头,

    她每日花一些时间揣测李叔叔的想法,又花一些时间摸索周围,她也不走远,就在房子周围转圈。

    时间久了,她发现这地方尽管人烟稀少,但偶尔会有汽车经过,某日往右手边的方向走的远了,她还听见了火车鸣笛的声音。

    她差点控制不住往那声响冲过去,可她止住了脚步。

    因为每当桃红儿离开房子一定距离,大约一二百米,她就会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很难说是不是因为眼睛瞎掉,所以才会有这种被害心理,但她的直觉救过她很多次,桃红儿立刻转身回那房子去了。

    刚到门前,就听见熟悉的低沉男声叫住她:“青石?你出来走动了啊,小心一些,这边路不平整。”

    桃红儿看不见他在哪边,就胡乱的点点头,这时恰巧有一队巡逻兵路过,嘴里说着叽里咕噜的外国话,身上有一身的酒气,那酒气还没散尽就又浓了,巡逻兵在不远处绕了个圈,往回去了。桃红儿安静的盯着前方,微微一笑:“李叔叔,可以帮我开门吗?”

    李叔叔一拍脑袋,歉意道:“抱歉抱歉,我说你怎么不进去,我这人真是......”

    他大掌推开门,扶着桃红儿的胳膊把她牵了进去,桃红儿试探的问:“叔叔,我住在这儿真的没问题吗?我真的觉得我麻烦您太久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嗯......要不我还是搬出去吧,我可以去工作,虽然我看不见了,但我识字,可以去教会,他们也许会收留我。”

    李叔叔不愿意:“哪能这样,我这么一个成年人,留着个没人住的空房子,却把你这么个小孩儿赶出去,那还是人干的事儿吗?我不同意,你不用考虑我,就安安心心住在这儿吧。”

    一番交流结束,桃红儿终于坚定了明天趁机去碰瓷一辆汽车的决心,她要赌一把车主能不能把自己带走。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李叔叔却又一次带她出了门。

    他给她安排了教会的工作,还让一位老师教她盲文。

    桃红儿一瞬间头皮发麻,她活了十四年,从没有过像如今这样从心理到身体都被掌控的感觉。

    然而自此之后,这位李叔叔再一次不再过问和她相关的事情,他就像在把桃红儿倒掉浸水一样,每当步步紧逼之后,又给她很大的自我空间。

    甚至在之后每次来见她,李叔叔还带上了他的妻子。

    李夫人是一位很好说话的女性,每次来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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