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里边还是外边?”

    漆黑的屋子忽然缄默,只剩屋外雨打竹叶,沙沙响了许久,林晓醉最终道:“我睡外边。”

    不知过了多久,越居秋蓦地翻身坐在榻上,开始对着背对自己的林晓醉叙述这一个时辰对她的观察笔记:“我发现你真的很奇怪,分明你可以躲开,为什么给我可乘之机?还有,我已经易容了,你怎么认得出我?就算是通过气息,满打满算,我们也有五六年没见了,你怎么就认出我了?”

    这些,林晓醉通通没有回答。

    越居秋探身去瞧,只见她仿佛玉琢的面容被几缕鬓发遮住,明眸阖着,睫毛又长又翘,呼吸极为平稳,像是睡着了。

    林晓醉已然睡下,越居秋素来没有扰人清梦的心思,反正今日问,还是明日问都一样,伸手替她整整青丝,又掖掖被子,便躺在她身侧。

    越居秋扭头看着林晓醉。

    只在一起呆了几日的朋友,竟然值得她做这么多吗?

    她这样想着。

    也这样睡着了。

    雨不知反复下了几回,窗上竹影婆娑,黑暗中,林晓醉睁开了眼。

    翌日清晨,越居秋果然问了那个林晓醉极力逃避的问题,林晓醉深知纵然自己今日岔开这个问题,可明日越居秋还是会问,毕竟她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犟性子,便道:“我记性好。”

    越居秋挑刺:“你是说我记性不好?”

    林晓醉不睬她,道:“这几日,你便在此处待着,莫要乱跑,待你伤好些,我再带你出去。”

    越居秋笑笑,林晓醉也只当她是默认了,正巧昨夜的小丫鬟拿了簸箕和扫帚来,一面埋头扫地,一面同林晓醉说话,林晓醉问道:“药膏用着惯吗?若是不好,我再给你拿别的。”

    小丫鬟挠头笑道:“多谢林姑娘了,药膏很好用。”

    林晓醉犹豫片刻,道:“昨日之事,你不要告诉别人,事关宗门之事,不便透露。”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放心吧,我的嘴是府中上下最严的,昨日回去,她们问起我额角的疤,我只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林姑娘见我可怜,才拿了这药给我,姑娘别说漏嘴了,改明儿她们上门求药,姑娘别给,就是给,也别给比我这儿贵的啊。”

    林晓醉笑道:“知道了。”

    小丫鬟干活很麻利,没两下便扫完了整个院子,持着扫帚看向紧闭房门的屋子,问:“屋里要扫吗?”

    林晓醉道:“不必了。”

    说着,她回身向屋里走去,才踏了一步,便见越居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两人相视一眼,林晓醉仓促扭头,只觉腹中有什么东西直跳,跳又跳不出来,掉又掉不下去,悬于凌空,很不让人踏实,慢慢地,她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

    她知道越居秋还在看她,赶忙取了灯还给小丫鬟,道:“去玩吧。”

    小丫鬟注意到林晓醉泛红的双颊,道:“林姑娘是发热了吗?”

    林晓醉摇头。

    小丫鬟担心道:“那便是姑娘太不爱惜自己的脸了,天气干燥,姑娘每日多拿些甘露润脸便好了。”

    林晓醉颔首。

    两人作别,林晓醉回到屋内,给越居秋输送灵力,道:“你昨日来时穿的是黑衣,如今你仍喜欢红衣吗?若是依旧,我便为你买几身红衣。”

    越居秋不推辞,坦然接受:“红衣吧。”

    林晓醉:“你的身量。”

    越居秋:“同你差不多。”

    越居秋问:“你昨夜对那几人痛下杀手,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杀伐果断,难道改修无情道了,怎么说?”

    林晓醉淡淡道:“他看到了我的脸,斩草须除根。”

    越居秋道:“你有长老令,就算知道了,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何况你也不是吃素的。”

    林晓醉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常色,道:“以防万一。”

    待林晓醉即将出门时,越居秋叫住她,语气有些奇怪:“你才来这里不足一日,为什么对那个小丫鬟侃侃而谈,对我就是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林晓醉也不知如何回答,干站须臾,道:“我怕说错话惹你生气。”

    越居秋嘴上并不饶她:“你不说话就不惹我生气了吗?我脾气有那么差吗?”

    林晓醉道:“以后不会了。”

    越居秋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有打算让林晓醉一直呆在这里陪她耗下去,甩甩手大发慈悲放林晓醉走了,一个人坐在榻上反思。

    为什么她会很想知道林晓醉究竟能容忍她到什么地步?

    为什么看到林晓醉对那个小丫鬟笑,她心里会这么难受?

    这些,她并不通透。

    她只会修行、打架、杀人,其余的,没有人教过她。

    她认真思考,最终得出一个一点出息没有的结论——说那么多废话,好像就只是为了能和林晓醉多说两句话。

    林晓醉不知道在她离开后,越居秋胡思乱想了什么,只记得自那天起,晨起时,案上总摆着一碗清露。

    越居秋也开始改口唤她林姑娘了,起初,林晓醉听着别扭,让她改了,但越居秋显然不是听话的人,不让她叫,她硬叫,叫上个百次,林晓醉便也习惯了,渐渐的,居然有点喜欢“林姑娘”这个称呼。

    二人在这里的一切吃穿用度,皆出自林晓醉手中,林晓醉特意叮嘱她,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越居秋闷在屋里好生将养了两日,觉着伤病好了些,便让林晓醉带她出去,林晓醉不允,她肉眼可见地失落,再不出门,她就要郁郁而终,更别提同某人一起查案了。

    她指尖玩弄着一枝才刚折下的花,走至林晓醉跟前,将这枝花塞进林晓醉手中,笑道:“林姑娘这是想金屋藏娇啊。”

    林晓醉别开脸,不为所动。

    越居秋主动将脸凑过去,林晓醉避开,越居秋又追了上去,道:“我长的很好看,你为什么不看我?”

    林晓醉无言,转头看向别处。

    越居秋穷追不舍,忽地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了,她内心却风轻云淡,只觉被长臂一揽,冷香幽幽。

    林晓醉将她扶好站定,越居秋倏然眉眼一弯,露齿而笑:“原来平日里对我爱答不理的林姑娘,也会用余光看我啊,明知我是故意为之,为什么还要接住?怜香惜玉?还是愧对于我的一腔热情?”

    林晓醉不睬,抽身离去。

    越居秋道:“你别不睬我啊,林姑娘!”

    林晓醉走至门边,脚步停住,终究不忍心,道:“你换件衣裳,晚些随我去见杜夫人,在此之前,不得踏出这门半步。”

    越居秋知道林晓醉这是答应了,“高兴”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林晓醉还待在门边,手里攥着殷红的穗子,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抛给越居秋,道:“你的刀穗。”

    越居秋接住,喊道:“我已经给你了。”

    林晓醉本来一只脚已迈出半步,闻言有些气恼,拂袖离去:“是你的刀穗!”

    越居秋愣怔,不解其话中深意,只当是她无心冒犯了林晓醉,才惹恼她,懊悔自己粗鄙不堪、出言不逊,连哪里冒犯都不明白,将林晓醉这样一个极好脾气的人给气到了,也将自己给气到了。

    当年不该整日里到处打架,醉酒树下,与男子厮混,一点礼数不学,这下好了,得罪了林晓醉,往后怎敢见面不低头,果然师尊说得不错,只会修行是不够的,她当时反驳,现在却后悔自己不听劝。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穿人家的,寄人篱下,还如此嚣张。

    越居秋啊越居秋,你多大脸呢。

    林晓醉没有再回来,越居秋尝试冥想却失败了,脑海全是林晓醉对她不管不顾的模样。

    日头西斜,一人推门而入。

    来人还未说些什么,越居秋便讨饶,林晓醉无言,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林晓醉已经同杜夫人说了此事,只需将人带过去见一面即可。越居秋易容,但也只是在原有的容貌上略微调整,被林晓醉领着出门。

    一路上翠柳新竹,朦朦地随风起伏,穿过一条长廊,景致愈发多了起来,碎红爬了一树,葱黄星星点点布满豆青的草地,几串粉紫的藤萝下站着几个丫鬟,遥遥朝林晓醉招手,林晓醉点头回应,丫鬟指着越居秋,问:“林姑娘,这是哪儿来的姐姐,又俊又美?”

    林晓醉短暂看了越居秋一眼,示意她自己说。

    越居秋道:“我是林姑娘的朋友。”

    丫鬟笑倒一片:“难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姑娘是个美人,这位姑娘也是,老祖宗的话果然不错。仙师贵姓?”

    越居秋道:“姓越。”

    丫鬟没再追问。

    这个世道,她们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是知道的越少,命越长。

    一个头簪红花的丫鬟问道:“林姑娘这是要到哪儿去?”

    林晓醉道:“去见夫人。”

    丫鬟道:“夫人在堂厅呢,见过了夫人,这位貌美如花的越姑娘便可以与我们玩了吧。”

    林晓醉道:“只看她愿不愿意罢了。”

    去堂厅的路上,越居秋倒是记起前两日在此处时听到的一件逸事。

    传闻这杜夫人家在苏州,被父亲指腹为婚给一个公子,谁知那公子吃喝嫖赌无不精通,成婚后,对她非打即骂,几番凌辱,还是杜义山路经此处,出手相救,带回长安,不顾各家贵女相争,毅然娶为正妻。

    魔域一战之后,杜义山携其家眷归隐,若不是杜义山死了,朝廷出面,杜义山身份显露,越居秋怕是要找他许久。

    如今杜义山已死,越居秋也不知如何去查那件事。

    那件,查了五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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