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冷气开得足,我找到二楼A区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时,那本《近代光谱分析原理》果然端端正正摆在桌面上。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凌厉的字迹写着:“第47页折角处,共振峰偏移案例。”

    我捏着便签坐下来,窗外阳光透过梧桐叶隙,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刚翻到折角那页,手机就在裤兜里震起来。

    “南初!救命!”林瑟在那头压低声音哀嚎,“老刘突然杀回来检查,试剂柜底层那堆过期氯化铵我忘处理了!那玩意儿受潮会冒烟啊!”

    我“噌”地站起来:“我马上回……”

    “秦戈在你边上没?”林瑟急吼吼打断,“让他去!化学楼离学生会办公室近,就说有紧急文件要他签字!”

    电话被掐断了。我攥着手机,目光扫过安静的自习区。秦戈的座位在斜后方靠柱子的位置,此刻他正戴着耳机看平板,侧脸线条在屏幕冷光里显得格外专注。我犹豫两秒,硬着头皮走过去。

    指尖轻轻戳了下他手臂。他摘下一侧耳机,抬眼投来询问的目光。

    “那个……林瑟说,”我尽量把声音压到气声,“有份紧急文件,要你现在去化学社活动室签字。”

    秦戈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现在?”

    “嗯…特别急。”我避开他的注视,盯着他平板边缘一道细微划痕。

    他没再多问,利落地收起平板塞进背包:“知道了。”起身时背包带蹭过我手背,带起一阵微凉的松木气息。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我坐立不安地等了十分钟,抓起书包就往化学楼跑。刚冲出图书馆大门,闷雷就在头顶炸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雨幕把天地连成灰白的一片。我抱着书包冲到化学楼廊檐下时,浑身已经湿透。活动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林瑟夸张的咋呼声。

    “秦主席!真是太感谢了!要不是你及时雨,老刘非得扒我一层皮不可!”林瑟举着个喷壶对着试剂柜底层狂喷,“这除湿剂效果绝了!”

    秦戈站在窗边,手里拿着张表格签字,闻言头也没抬:“下次自己处理。”

    “保证没有下次!”林瑟嬉皮笑脸,瞥见门口湿漉漉的我,“哟,救兵来了?晚一步啊宋南初,危机解除!”

    秦戈签完字,把表格拍在桌上,这才转头看我。目光扫过我滴水的发梢和紧贴在小腿的校服裤管,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伞呢?”他问。

    “……忘图书馆了。”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有点狼狈。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角落的储物柜,从自己包里拿出那把熟悉的黑伞。伞骨“啪”地撑开,稳稳地罩在他头顶。

    “走了。”他对林瑟说,然后目光落回我身上,“跟上。”

    我愣在原地。林瑟使劲冲我使眼色,用口型无声呐喊:“快去啊!”

    雨声哗哗作响。秦戈已经走到门口,见我没动,停下脚步回头:“等着感冒?”

    我这才如梦初醒,小跑几步钻进他的伞下。伞面很大,但容纳两个男生还是有点勉强。他的肩膀几乎挨着我的,湿透的校服布料下传来温热的体温。那股清冽的松木香被雨水一激,更清晰地缠绕过来,和我身上湿衣服的潮气混在一起。

    “靠近点。”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听不出情绪,“伞沿在滴水。”

    我僵硬地往他那边挪了半步,手臂不可避免地蹭到他的。隔着两层湿透的薄布料,那点接触带来的热度和触感异常清晰。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敲起了鼓,雨声都盖不住。

    两人沉默地走在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石板路上。雨点密集地砸在伞面上,汇成细小的水流沿着伞骨淌下,在我们周围形成一道流动的水帘。世界仿佛被隔绝在这一方小小的伞盖之下,只剩下两个人靠得很近的脚步声、呼吸声,还有那无孔不入的松木香。

    “林瑟……”我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他麻烦你了。”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平视前方。伞微微向我这边倾斜着,他靠近我这一侧的肩膀,校服颜色明显深了一大块。

    “其实氯化铵……”我搜肠刮肚找话题,“受潮是会有氨气逸出,但没那么夸张……”

    “知道。”他简短地打断我。

    我噎住了,有点讪讪地闭了嘴。又走了一段,眼看快到宿舍楼的分岔路。他忽然开口:“资料看了?”

    “啊?哦!”我赶紧回答,“看了,那个共振峰偏移的案例,跟我们在科技展上遇到的光谱仪故障有点像……”

    “嗯。”他似乎很轻地应了一声,又像是雨声的错觉。“第62页的耦合振荡模型,”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能解释那天的琴房声波异常。”

    我眼睛一亮:“对!我也刚看到那里!能量在特定频率叠加放大……”我兴奋地转过头想跟他讨论,却忘了两人此刻挨得有多近。我的鼻尖几乎擦过他微湿的鬓角,呼吸瞬间屏住。

    他脚步顿住,侧过头来看我。距离太近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水珠,还有他眼底映着的、伞下略显昏暗的光。松木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瞬间填满了这方寸之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耦合振荡的思考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盖过了滂沱的雨声。

    他看着我,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眼神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几秒钟后,他率先移开了目光,脚步重新迈开,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回去把模型推导一遍。”

    “……好。”我干涩地应道,感觉脸颊滚烫,赶紧低下头盯着脚下溅起的水花。

    剩下的路在更深的沉默中走完。到了通往Alpha宿舍和Oga宿舍的分岔路口,他终于停下脚步,把伞柄递向我:“拿着。”

    我下意识接住。冰冷的伞柄带着他手心的余温。

    “明天,”他看着雨幕,没有看我,“记得带伞。”说完,他拉上连帽衫的帽子,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里,身影很快被密集的雨帘吞没。

    我撑着伞站在路口,雨水顺着伞沿在我面前织成一道水幕。怀里还抱着那本厚厚的《近代光谱分析原理》,书页似乎也沾染了图书馆的冷气和刚才伞下那若有似无的松木香。额角被他指尖拂过的地方早已没了痕迹,但被他手臂揽过的腰侧,被雨水打湿的手臂蹭过的地方,还有刚才鼻尖几乎相触时那瞬间的悸动……这些感觉却像烙印一样清晰。

    雨声哗哗,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我无法平静的心跳。伞柄上残留的温度,和他消失在雨幕前那句“记得带伞”的声音,在湿漉漉的空气里,缠绕着那挥之不去的冷冽松木香,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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