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怔愣。

    怎么回事?她现在如果是文婳,文婳又去了哪里?

    明遥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清晰的痛感传来,很真实。

    惊魂未定之间,怀中传来一声轻喘。

    明遥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压抑下喉间将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下意识抽身往后撤,失去支撑,怀中的男人“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等等,人还活着?

    明遥惊魂未定,坐在原地愣了好几息,理智才从恐惧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将人重新从地上扶起来,也看清了新郎的脸,是玄岫。

    见到熟人,明遥勉强镇定下来:“玄岫,你还好吗?”

    只见此时玄岫的腹部插着一柄短刃,鲜血从中汩汩流出,伤势不轻,并未应她的话。

    明遥拧着眉,有些迷茫,只知道此时不能将短刃拔出来,于是反复轻轻拍打着玄岫的脸,试图让他清醒一些。

    红烛孤燃,明遥双目所不可见之处,文婳正冷眼看着她,唇角挂出一个讥诮的笑:“没想到,渺渺仙君有一日会落到我手里。”

    她的身旁,玄岫的神魂比先前浅淡了几分,不过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你终于认出我了。这数百年来,浑浑噩噩地杀了不少人,怨气日累,解脱不得。丧失清醒的滋味儿可还好受?”

    温温柔柔的语气,杀鬼诛心的言辞。

    怒气轻而易举被点燃,文婳眼角抽搐,手指微微绷紧,鲜红的指甲渐长,杀意四起,只是碍于眼前男子从前的威慑,才久久没有动作。

    气氛僵冷,文婳咬紧齿关,受的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目光落在惶然无措的明遥身上时,才破了个口子。

    “渺渺仙君还是先忧心眼前吧,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你的假身身亡,这个小废物的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她是玄徽仙君的发妻,若是她死在这里,玄徽仙君要杀了我,我倒是无所谓,也算解脱,可渺渺仙君,好不容易破除封印,重获自由,就不怕被仙山再将你镇回去?”文婳似笑非笑,“或许你求求我,我能放过你们。”

    玄岫安静地听完文婳的挑衅,目无波澜。

    小废物?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慌慌张张的明遥身上,忽地想起鬼城初见时,她从百宝袋中掏出一件极沉的法器,一边抽泣一边猛地砸晕那鬼娘子的架势。

    玄岫轻笑出声,心绪起伏间,有些陌生的情绪将他裹挟,他分辨不清,只觉得新奇:“怨鬼,你找错人了。”

    她可不是什么小废物。

    *

    一无所知的明遥,眼见怀中玄岫气息渐弱,不知为何,心里慌得不成样子。

    玄岫说过,此间幻境中,他和玄徽若是身死,并不影响本体。

    但却没提及她。

    这场幻境中,文婳杀夫报仇,大仇得报,然后呢……明遥唇色发白。

    好像就没有然后了。

    还能如何,这场幻境就该结束了。若是幻境结束……那她……

    明遥身子抖得不成样子,晃晃悠悠地起身,暂且将玄岫安顿好,开始在这新房不停徘徊,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但那里不对?

    明遥挪步到案桌前,铜镜前清楚地映出文婳的脸。

    到底怎么回事。

    明遥掐着自己的指尖,不断回忆起自入幻境以来,文婳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要他死!我要他亲自死在我手里。」

    「好姑娘,你说说,我该选谁去死?」

    「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我要得到你的答案。」

    「怎么样?我该选谁?」

    「他们恨我没依从父母媒妁之言。」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吉时已到,我们该动手了。」

    明遥思绪翻涌,杂乱无章的画面,夹杂着文婳散乱不清的话,让她一时之间完全摸不清头绪。

    她烦躁地咬了咬唇,勉力让自己冷静,开始重新梳理起题干。

    玄岫怎么说的来着?

    要化解文婳的怨气。

    化解怨气……

    那文婳的怨气呢?

    明遥一愣,转身看向被她安置在旁的玄岫,她入幻境起,就下意识以为文婳的怨气应该是冲着她那位负心汉来的,可此刻代表负心汉的玄岫将死,那怨气将散,此方幻境就将崩塌了才对。

    不太对。

    明遥抓住思绪一角,开始仔细回忆文婳提到那负心汉的神情措辞。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他必须死在我手里!」

    文婳尖利的声音还萦绕在耳侧。

    烦躁,激动,双目赤红,明遥转头蓦地看向那面曾被文婳摔碎了的镜子,恍然——

    不是怨,是怒。

    文婳对那负心汉的是愤怒,是恨意,所以才迫不及待要将他杀死,连见他一面都显得厌烦。

    若是怨他,即便要杀,也不会这般干脆决绝。

    一开始,是她先入为主了。

    找到破局的脉络,明遥的心定了定,继续深思。

    既然如此,那文婳的怨气会落在谁身上?

    她的故事并不复杂,出现的人也不多,除了这负心汉,重要的角色,便只有她的家人。

    明遥一怔。

    是了,她的家人。当年她执意和负心汉离开京城,与文家人断绝关系,此后经年再未归家,在被那个负心人凌辱伤害的时候,文婳她有没有怨过自她出嫁之后,就当真与她再无联系的家中亲友。

    明遥回忆起方才敬酒之前,文婳突然提及到她家人的表情。

    乍一看,她眉宇之间没有多余的情绪,目光微微泛空,问她话时,也好似只是无意之间的提及。

    状似无意。

    明遥心口一跳,几乎已经确认。

    那厢,玄岫的气息更加微弱了几分,她的时间不多了,得赶在玄岫咽气之前,先找到文婳的家人。

    明遥猜文家人应当还是很疼文婳这个次女的,婳,好也,娴静又美好,从名字来看就知道文婳的出生很得文家人欢迎,且原本文家人还打算招赘婿入府,只为留文婳在身边。若非文婳一意孤行,过于执拗,或许稍微服个软,过于事情就到不了最坏的结果。

    现在,只要找到文婳的家人,或许就会有转机。

    至于哄长辈,这种事情,明遥最是拿手。从前在家中,明女士身为商业强人,难免有些独断专行,在一些小事儿上控制欲略强,明遥能和明女士相处甚欢,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她哄人实在是有一手,既不让自己委屈,也不让长辈难受。

    说做就做,明遥快走几步,推开房门。

    果然,房门是能开的。

    她心中一喜,正要踏步出去喊人。

    一声轻微的响动。

    明遥微微侧目,只见玄岫口中蓦地呕出一大口血,人也醒了过来。

    明遥脚步微顿,不好,玄岫人该不会不行了吧。

    若她喊人中途,玄岫没了,那岂不是直接完了。

    两相权衡后,明遥快速做出决定,朝外面大喊了几声救命,企图引来府中下人,最好是引来文婳的家人。

    随即转身,找了找屋内干净的毯子披在玄岫身上,又让他微微侧卧,以免呕出的血呛入气管。

    短刃处的伤口她不敢处理,怕玄岫死得更快。

    “玄岫,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明遥有些着急地拧着眉,确认玄岫是否清醒。

    见他点头,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太好了,至少他还能听进自己说话。

    “你听我说,你再帮我多撑一会儿,只需再撑一盏茶的功夫,我找来文婳的家人,幻境就可以破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你一定不要死得太快。”

    你此刻若死了,我就活不成了。

    明遥说着说着泪水就真情实感地掉了下来,她实在是怕得很,她还是人生第一次赶这么重要的DDL。

    匆忙之下,也只有寄希望于玄岫的意志力或者是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原因,能再帮她争取到一点时间。

    联想到玄岫前几次赴死得痛快,明遥生出些担心,叮嘱的话说得越发密。

    “玄岫,你一定要惜命一些,你死着死着死习惯了,不是什么好事情,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你要从这一刻开始练习起来。”

    听到她的话,原本还在呕血的玄岫莫名顿了顿,忽地轻声问她:“那你呢?”

    遭了,怎么还能说话了,莫不是要回光返照了。

    明遥心里一沉,顾不得太多,连忙安抚:“我当然也是很惜命的,人生在世不容易,世界上没什么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答应我,一定要多撑会儿。”

    呼吸起伏之间。

    “好。”

    玄岫几不可闻地应下。

    得到承诺,明遥顾不得太多,推门便冲了出去。

    屋内,很安静。

    原本呕着血的玄岫目送着明遥离开后,起身擦了擦唇角的血渍,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睛,含笑看向半空中飘浮着的文婳。

    修长的指尖隔空一划,文婳的魂体上赫然多出一道黑印。

    “怨鬼。” 玄岫的声音温和得像是春水流淌过指缝,轻声细语地好心提醒,“你违约了。”

    “纵怨鬼之力逼‘我’呕血,你想‘我’早点身亡?”

    “既然如此……”

    “这场幻境的终局何时结束,从此刻起…”

    “由我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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