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杀大权,我说王良不会死就是不会死,说我能借此机会因祸得福也绝对能实现,因为我看懂了陛下的心意,他会留我在身边。”

    子规并不是很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更不想打破杜詹的希望,赤手空拳的人如果只能面对赤裸裸的真相而没有缓冲的幻想,那太残酷了。子规左右关怀到入夜才离开,此番他倒是发现杜詹一个极大的优点,就是活得很有韧性,不论环境如何,总能有自己的办法好好活着,不像安甫,刚极则折。

    许尚书年事已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许弗在娘家侍候了有一段时间,今日终于回了家。子规见到她回来,高兴的拥住她,和她讲了许多话。是的,他本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但是面对弗儿的时候,他就不再是那个人到中年依旧刚正严明的理事卿,而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问弗儿:“都不问问我怎么瘦了,你是别人家的妻吗?”

    许弗拍拍他的背,“瘦了?想吃什么?”

    子规将头担在她肩上,摇摇头,“我不是吃的不好,是你不在我睡不着。”

    许弗笑得宠溺,往后我都陪着你。

    “还有一件事”许弗收起笑容,告诉子规,父亲似乎,很畏惧新君赵彻,准备告老还乡。

    子规向许弗原原本本的讲了王良的事,这样的君王,忠臣难当,父亲的顾虑很合理。不止如此,还有更重要的,许弗说父亲说不打算向君王举荐子规来作这个尚书,“父亲说这是为了保全你,我不是很明白,但如果你希望出任此职,我支持你。”

    子规环住许弗的肩,白介臣的岳丈为保家族势力力排众议将他推向高位,虽然白兄的能力足以担当,但是对于一个帝王,一个任人唯亲的帝王来说,这是一种威胁。他理解岳父的良苦用心,而且他做官,不过想实现为生民立命的抱负,在哪作什么位置,都无甚关系。

    “不必,弗儿,我没那个心思,多点功夫在家陪你,多好。”

    许尚书悄然退位,苏子规无半分举动,朝堂的第二高位空悬,就在大家纷纷猜测新任会是何许人的时候,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任命状下来了。不是其他位高权重的老臣,不是治国有方的大臣,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年画工——杜詹。子规听闻,深感惊诧的同时不得不对杜詹之前的预言深感佩服,他的赌注下的非常准确。岳丈的担忧也有理有据,如果许尚书力荐子规,那么子规这个尚书恐怕会做的非常难,哪一天说不好还会丢了性命。

    这一点,很快在白介臣身上应验。他的官场改革起初进行的轰轰烈烈,许尚书在位时虽两党不和,但对有利之举并不会多加阻挠。杜詹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拿着厚厚一塌名单和他们对应的罪状承在了君王面前,上面的人几乎都是丞相一派的肱骨之臣,罪状更是离奇,几年前的一点疏忽都被列举的头头是道。子规审案,看着送来的罪证,这不是罪证,这是一场政治漩涡,现在的阵仗,怕是游走在漩涡边上的鸭子都要受到波及。

    然而漩涡越来越大,周围的水滴就会顺势而为,跟随着一起旋转,搅合。杜詹的举动一出,两党举报贪腐的帖子像雪花一样飞来,甚至出现了互相诬陷乱扣莫须有帽子的情形,虽然白介臣一再警告自己的下属不得沦为杜党一样的黍狗之辈,但是禁令又怎能阻止许多想往其中跳的人。子规看着自己案牍上的文书,很想一齐将他们都扔出门去,一个职司所每日都在处理这样机零狗杂之事,这个职司全然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清晨,子规坐在案几前发呆,他实在无心一一辨别这些鸡毛蒜皮的举报信,手中无意识的默着几首安甫的诗,幻想着诗中描绘的那种君明臣贤百姓安居的日子。一个衙差进门通报,说是监察大人到。子规放下笔,无奈的摇摇头,又是来送这类帖子的,真是烦不胜烦。他连衣装都懒得整理,便出门去接,结果没想到,这次人来,不是来给他送案卷,而是来拿他的。

    来人问他,是不是曾在作县令时虚设职位,以骗取俸银。子规苦笑不得,万万没想到,给李铸的俸禄会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形式公之于众。他确实虚设了一个职位,但是银子一律是从自己的俸禄中扣除的,并没有多拿一分钱。可惜一通解释之后监察大人仍是拿定了他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在乎这其中的原委。子规终于开窍了一回,开口问:“您是杜尚书的门下还是白丞相门下?”

    来人倒也不遮掩,回答他:“苏大人,白丞相下令彻查贪腐之风,杜门多有不良之气,您与杜尚书交好,一书一画名动京城,他不知有多少银子藏在您这罢。”

    苏子规觉得更是好笑了,甚至就要笑出声,与杜詹交好是实,但白介臣也是同门,这个拿人的理由简直是无稽之谈。他此时只想叫白介臣和杜詹一并来看看,这场闹剧已经发展到了何等滑稽的地步。他要求面见丞相,却被一口拒绝,监察大人说这件事已由他全权办理,子规明白,自己的反应又慢了,介臣的鸡毛飘下来,被有心之人握在手中,竟变成了令箭,狐假虎威当然不能让老虎知晓。

    子规就这样入了狱,甚至都没来得及知会许弗一声。还是傍晚家人到处寻他不得,才知道原来天降横祸。许弗二话没说,跑到白家叫门,将睡梦中的白介臣痛斥一番。白介臣听闻,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场斗争已经把整锅粥都搅乱了。

    第二天天一亮,拿人的监察大人满脸堆着笑出现在牢房门口,子规并不意外,白兄必是连夜处理了此事。正当他的脚想要迈出牢房的时候,典狱使出现,将他推了回去。这个职位官职不高,专管牢狱之事。他抖动着满脸的横肉问监察大人,“这人是你送进来的,一早就要带走,我很是怀疑其中有私心。”

    监察大人将眼睛挤成一个厌恶的弧度,用眼角的余白瞪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解释自己是如何查错了人。闻言这典狱使仿佛是吃到粪便的苍蝇一样突然兴奋起来,“很好很好,你工作失职办了冤假错案,我这就上报杜尚书”。

    子规一听,自己是无望走出这里了,这个来接自己的监察大人很有可能还要一并进来。他写信托站在外面的人带给杜詹,不再是好声好气,他难得的摆了一次官架子,将信塞进典狱使手中,告诉他如果私藏不承,小心人头落地。

    威胁永远比恳求有用,不过一两个时辰,典狱使也换了一副笑脸回来,手中拿着杜詹的回信。

    回信?子规以为放出自己不就了事,为何只有回信?他展开信,是上好的徽纸,以前杜兄恨不能一张纸切两半用,做了高官到底是不一样。字还是没变,说话也还是杜詹那个委婉的风格。杜詹信上说,君王已经亲查此案,自己没有权力私自放人,毕竟私设官职既是过错,有骗俸之嫌,也有买官卖官之疑,经他百般请求,君王恩准如果子规将许尚书当初留在京城的宅子和家财上交,可以一并赦免,以后的事也不再追究。

    子规揉了揉眼睛,自己若真有罪便该判,无罪就应当释放,这个以宅子财物顶掉莫须有罪名的说法,真是世间少有着实罕见。他缓了好一阵,细细想了最近手中经过的案卷,恍然明白了这中间的曲直。怪不得杜詹能如此有恃无恐,原来这是在帮君王伸手要钱,诸多官员被查的时候,君王大抵都是借杜詹的口,将许多的田地宅子金银珠宝收归己有。有问题的,当然愿意花钱买个平安,没有问题的,猜到这背后的原委后也不敢不交,交上来的东西,即使杜詹从中抽上一成,君王也会视而不见,两人就这样配合,利用白介臣的变法之利,在大臣中不断敛财。

    子规坐在角落,觉得浑身似有千条小虫爬过一样焚心,苛税已叫人民苦不堪言,现在连大臣也不放过,帝王执政,不学治国安民学起了敛财贪赃,让人寒心。子规将身上为数不多的银子都交给一个看守,托他带口信给许弗。这宅子亦如当年科考时的审查银,子规不想给,也不能给。

    未出三日,许尚书留给子规的宅子便半价抛售,卖房子的银子由许弗一个一个发放给京郊的流民,剩下统统交到济世堂,京城的百姓至少往后三年都能花半价的银子吃药看病。

    子规在牢中听到家人带进来的消息,连连感叹,好啊,好啊,然后将地上的草木灰沾了水,在墙上奋笔写下两句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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