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总是多变。

    风骤起的时候,崔寒烟一脚踏进闻香斋。墨蓝色衣角翻起来,隐隐透着股不吉利。

    所有人眼前倏地一暗。

    珠珠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自往后室去了。

    “崔公子。”之前一直接待他的少女名为小桃,见他心不在焉盯着后室,过来小心翼翼说,“您先坐。”

    这个人已经不只是奇怪,连着多日过来称为未婚妻买胭脂,可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他的未婚妻哪怕是摔着玩儿,也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胭脂。

    毕竟是个大主顾送了钱来,也不好给撵出去,小桃只得委婉劝道:“公子莫急,珠珠她一会儿就出来了,我去催催!”拽着另一个少女一起去找。

    身后,师傅摇着把大芭蕉蒲扇悠悠道:“雨前可真是闷热得很呐!”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出门去了。

    一时间空荡室内只剩下崔寒烟一人,面对着越来越阴暗的天色,脸也跟着越发暗下来,就在这时,后室门边出现一抹月白。

    她站在那儿,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周遭寂静到死寂,可以听到呼气声,纵是微弱也变得极响。

    崔寒烟尽力放轻呼吸,感到胸腔憋闷着一团气,视线昏暗模糊到几乎不能视物,只看到一片浅色,门外传来遥远的打雷声。

    浅色开始朝他移动。

    他都看不清,她稳稳当当穿过灰暗,过来将手里拿的东西放入他手中。

    崔寒烟收紧手指,布袋里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才发觉布袋里是金叶子,沉甸甸的,足足有半袋之多,正是他之前花的。

    他都没印象自己居然花了这么多,但现在他并不在乎钱多钱少,而是更在意站在面前的人。乌云稍散,天色开始明朗,她正直直看他,一双眼分明是告诉他,两厢已清,可以走了。

    研制香料的人身上总会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今日主调是栀子,很是清新。

    他不想走。

    “纳兰姑娘以为我是过来要钱的?”崔寒烟似笑非笑,她怎么能这么想他?没良心,他连日执着蹲守不是为了钱,只为见她一面正式道个谢,她却总是不给机会。

    “我们的胭脂没那么贵,不值这么多钱,拿了亏心,不如还给你吧!”珠珠微微一笑。

    崔寒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一瞬后重新把金叶子塞回珠珠手里,强硬地不许她拒绝:“若是不想从此失去一个大客户,纳兰姑娘最好还是收下!”压着钱袋不许她还。

    珠珠不再拒绝:“崔公子的未婚妻可喜欢我们的胭脂?若是她有什么别的想要的花式,我们也可以试试!”

    满目灼灼里,尽是对新挑战的渴望。

    崔寒烟突然间什么都忘了,不想再诉说自己这半个多月的焦灼。

    栀子气息若有似无。

    他笑了笑,说:“比起胭脂,她更喜欢姑娘调制的香。”对她道,“所以我想为她调制一款只属于她的香,崔某能认识姑娘这样的能人实属幸事,不知道姑娘可愿意再一试?”

    珠珠点头,知道那个“她”是谁。

    “一月梅,二月迎春,三月桃,四月杏,五月海棠,六月清荷,七月蔷薇,八月昙,九月白茶,十月金桂,十一月金菊,十二月冬雪。”崔寒烟一口气说完,“世间最美之物也不过此些,她便是这样之人,姑娘可有想法?”

    “……”

    珠珠表情微凝。

    他也不着急,从容地等着她开口,珠珠蓦地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的,只不过眼前人话里的未婚妻非是普通人,是被陆狸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想来或许确实该如此美好。

    被陆狸小心呵护着,也被眼前的人用心爱慕着。

    珠珠冷静下来:“糅杂太多种花香会失之香本身的清净独特,变得黏腻,不能贪多,若是崔公子信我们,便由我来挑几种为您的未婚妻制香。”

    崔寒烟:“有劳……珠珠姑娘。”话语中间有一丝微微停顿,然而并无后悔。

    没有回应。

    天色越来越亮,方才逼人的雨意竟是被吹散了,雷也远了。

    余光里,门口有几个熟悉的脑袋正叠着紧张地往里看,悄悄拍着胸口松下一口气。

    珠珠收回目光:“崔公子是我们的大财主,不必多客气,叫我珠珠吧。”她手一指,“如果公子不介意,我来为您介绍今日出的新品。”

    日头再出现时,远郊跑马场里,在休息室躲风的人也放松下来。

    “陆将军,太阳出来了,我们出去吧!”沈清清捋顺一缕头发提议道,陆狸无声同意。

    刚到此处就变了天,既然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她坚持不走,他只能随着。

    推开门,眼前是柔和撒下的明亮日光,方才的狂乱已经不见踪影,马倌们脚步轻快,去马厩牵马。

    在场里等了片刻,有两匹马被放出来,一匹雪白,一匹棕红。白马犹豫踯躅,红马却径直朝着陆狸跑过来。

    跑到跟前沈清清才发现这匹马简直出奇地漂亮,身材修长匀称,眼睛大而清澈,机警又温顺,打着响鼻用脑袋蹭陆狸。

    “好乖!”

    “它叫枣子。”陆狸说,手温柔的拂过枣子颈间的鬃毛,沈清清噎了一下:“枣……枣子?”

    白马也跟着过来,好奇地打量枣子身旁立着的人,试探着靠近一步。

    “它是一匹战马,曾经驰骋疆场多年。”陆狸说,“如今家国安宁,它也无用武之地,就只能在这里呆着了!”

    “这可是好事!”沈清清伸手想要摸摸枣子的头,却又不太敢,枣子却眨了眨眼把脑袋伸过来,主动让她蹭蹭。

    陆狸不言。

    “为什么叫它枣子?”沈清清还是好奇,“大凡是名马,总得有个响亮的名字,不是吗?”

    “不尽然。”陆狸回道,“战马不需要太花哨,名字响亮而好叫就可以。”好心情地给她举了个例子,“若是叫个春夏秋冬,难免敌人的剑都出鞘刺过来,我的马名字还没叫完。”

    “不太好,费命。”

    沈清清无言以对,细想竟也有些歪理在。

    陆狸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沈姑娘的意思是枣子不够响亮?”

    沈清清一时尴尬,转身去看白马:“它呢,有名字吗?叫什么?”

    陆狸眼眸深处闪了一瞬,道:“没有。”

    “有。”不远处的马倌耳朵尖,听到这句话回道,“当然有,它的名字叫……”

    “上马!”

    陆狸出声,声调有些高,过来牵住白马。

    他打岔的太及时,沈清清没有听清马倌嘴里的四个字,只得跟着他上马。

    两匹马在草场奔跑,你争我逐,马上的人控制不住倾斜,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陆狸在不远处骑着枣子跟着,以防她骑不稳,沈清清却抓着缰绳稳当得很,确有将门之风。他便知道了,她说骑得不好,是诳他到此。

    远处一片云卷成一团,又徐徐拉开变幻。

    绕了一圈,马停下脚步,陆狸从马上下来,沈清清还坐在马上,忽然“哎”了一声。他过来查看,冷不防手里一重,她正掉进他怀里。

    “陆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沈清清不好意思看他,手臂却不客气地攀在他颈上。

    陆狸想起一张更生动的脸,目光落在怀里人脸上。

    “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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