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带着他们绕过长长栈道,来到了不度峰的另外一侧,再往前走几步便能看到遮掩在茂密树林里的竹舍。

    竹舍跟宗门的大殿相比风格相差甚远,更显清新淡雅。

    掀开悬挂在门边的垂下来帘,入眼便看到窗户边的榻子上摆着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盘围棋和一鼎香炉。

    一位十多岁的女子正专注地看着棋局,自顾自地在下棋。

    听到声响便扭头看过来,见到来人时,原本想咧开嘴角停住。她神色慌张地匆匆下榻,与沈确对视后,小心翼翼地上前打量着祁念洵和柳淮钦。

    祁念洵看着眼前的女子,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此时双手不免有些颤抖。

    柳淮钦见到他的异样,伸出左手,拉过他的一只手,右手覆在他的上方,像是安慰一般轻轻拍了拍。

    柳淮钦温热的双手像是一阵暖风,抚慰着祁念洵的心。

    他偏头与柳淮钦对视,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淡淡笑容。

    他见眼前的女子状态不错,看她眼眶微微红,些许哽咽,看得出来她已经认出他了。

    祁念洵并不着急给她把脉,转头对沈确不再隐瞒道:“先前看到那方子时,大概也猜到是你们。庆幸,看起来你们过得不错。”

    听闻,沈确忽而抬眸,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祁念洵。

    柳淮钦虽然也疑惑,但是依旧神色淡淡,并未显露出惊讶,只是握住祁念洵的手微微缩紧。

    “你?”

    “怎么?不敢相信吗?并不是我自傲,这天底下,除了我,谁还有这能耐看到俞小公子的病?”

    “念!念……”沈确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场,话到嘴边便停了下来。

    祁念洵猜到他的心思,轻笑地看了一眼柳淮钦道:“我既然能同他一起便是信得过的。”

    这下沈确像是确定了一般,再也没了方才一宗之主的庄严。

    他眼眶微红,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眼泪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那场大火烧光了一切,我们什么都没找到。念大哥,你还能活着真是……”沈确跪下身来,扒着祁念洵的外衣哽咽着诉说着八年来埋藏在心底的委屈。

    沈时通红着双目也跟着跪下去。

    审判台一遭,祁家几乎亡尽,祁念洵永远记得自己被审判的那天。

    那天狂风四起,掀起尘埃,头顶上方聚集的黑压压的乌云,密布的云层里电闪雷鸣。

    他惊恐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望着审判台下各大修士讶然且快意的神情,他突然意识到等待他的即将是天道的审判。

    他心中不解,他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审判台何以定他的罪!

    他猛然地挣脱束缚在手上的绳索,想呐喊解释,想喊柳淮钦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突然一声巨响,雷霆破空落下,朝他劈来。

    他惊颤地本能地抬手格挡,终归是螳臂当车。

    他倒下那一刻,血碎铃发出清冽的声响,碎片四散飞溅,一团散发着诡异气息黑色迷雾被释放出来,缓缓曼延包裹着他的全身,随即四散逃逸。

    后来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好像是乌云散去,众人也散去了,四周突然平静了下来。而他就像是被丢弃了一般倒在了染满鲜血审判台上,迟迟等不来救他的人。

    似乎过了很久,祁念洵隐约听到泠泠作响,那是只剩下一个血碎铃因为晃动而发出来的清脆声响。

    “既你结成金丹,为父就把这对血碎铃交予给你,望日后你能继续上下求索,无畏前行。切记,好好保存你的法器,人在铃在。”

    那天春日正好,微风吹拂,吹起祁念洵及腰的白色发带,他惊喜地接过血碎铃,一脸兴奋地打量着它。

    两个铃铛通体呈乳白色,分别用两条红色细线绑住顶端,延伸出来的线条汇合在一个快雕琢草木花纹的云状木雕上,而木雕的上方也绑着长线,祁念洵牵着木雕上面的长线轻轻晃动,血碎铃迎着春日里温和的阳光,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等祁念洵醒来后,才发现是绿竹村质朴善良的村民救了他。

    那会的祁念洵其实也是自身难保。当日只不过是觉着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前去镇上打听些关于修仙界的消息顺便采买些药材回去。

    本来以为审判台的事情已经过了几个月,他被绿竹村的人救下这件事情应该没有人知晓,便在城镇上多逗留了几日。在即将回去的那天,遇上柳淮钦,大概是两人话不投机,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回村时,距离绿竹村还有些距离,远远地就看到包裹着绿竹村的那片竹林已是红光漫天。

    熊熊的烈火吞噬着这个村庄,燃烧的大火照亮漆黑的夜晚,红透了半边的天。

    祁念洵也顾不得身体的是否能坚持到自己到达绿竹村,颤抖着双手艰难施法,踩着随手捡的一根枯枝施法飞行。

    因为双手被废,施法不顺,快到的时候竟然摔了出去,滚出了半尺。祁念洵忍着疼痛爬起来,右侧脸颊到脖子在因为滚下来时,摩出了一道宽宽的伤痕,鲜血流出,染红了他的半侧衣领。

    大火越烧越大,噼里啪啦作响,丝毫没有一丝要熄灭的样子,远远地听不到村子里的呼救的声响,或者是整个村的人都早已经葬身火海。

    而距离翠竹林不远的地方,竟然有几个宗门弟子正得意洋洋地施着火术。

    那一刻,祁念洵觉得自己体内腾升出一股邪念,怒火不断刺激着体内的邪念,越来越清晰,像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席卷着他的意识,那是他以往修习以来第一次出现如此剧烈的邪恶念头——他想让这群修士陪葬!

    从审判台后,他清醒的第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双手尽废,体内的金丹似乎也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害。他运行金丹时再也不似以往顺畅,修行多年的法术也只能发挥出一层不到的能力,所以他得知沈确是整个绿竹村里为数不多的进过宗门修习之人,便毫不犹豫地将浑身的法力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他,虽然那时沈确体内练金丹的影子都没有,但是他也相信日后的等沈确习出金丹自然能好好地运用他传与的一身法力。

    现在的他法力微弱,犹如半个废人,但是很多时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知道是不是血碎铃的威力,四散而去的邪气其实有一大半是进入到了自己的体内。

    而且,在将以往修行的法力传送与沈确后,他发现似乎还能控制并使用这道陌生的力量。

    他用这股陌生的力量为沈确的妹妹沈时把过脉,也惊觉自己竟然可以不用手指的感知就能探知道沈时的脉搏。

    只是那时候他运用不太熟练,加上对着神秘的力量一无所知,便只能留下药方为沈时续命。

    火海前的修士,看着火势一时半会儿灭不下来,便收手不再继续施用火术。

    他们穿着一身的雪白修士服,袖口带着火一样的红色花纹,看似一身正气,端庄而立。炽热的烈火照在他们雪白衣服上被染成通红,一时间竟看不出来他原本的雪白。

    忽而身后出现一缕缕袅袅烟雾,烟雾弥漫而来,轻柔妙曼,却不似腾空而去。

    看着毫无力危害,却瞬间变成一条条像是绷紧的藤条,啪地往他们身上抽去。巨大的冲击力将这几名修士拍飞在地,背后出现了一条痕迹,鲜血慢慢染红了他们的背部。

    “什么东西?”一名修士修为太低,猛地吐了口鲜血震惊道。

    “什么东西?”祁念洵轻启唇,冷冷地重复。

    这几名修士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人,看到祁念洵冰冷的脸,瞬间白了脸色,其中一名修士大惊道:“祁念洵!你居然还没死。”

    “祁念洵?你……你怎么在这里。”

    祁念洵冷笑道:“我应该在村里被你们一把火烧死吗?真的很不巧,我这几天都不在村里。你们为了追杀我屠杀了整个村庄,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修仙人士啊。”

    他双目微瞪,周围缠绵袅绕的烟雾像是听从了他的指令一般化成一把把利剑,霎那间划破夜的长空朝他们飞去。

    这几名修士见状迅速反应过来,摇晃着身体起身,咬紧牙关一起施法划出结界,才堪堪挡住了致命的攻击。

    “你居然修习邪术,你果然如审判台审判出的结果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是个邪魔外道?我倒是得学你们一样对你们斩尽杀绝才是。”

    “邪不压正,你不会得逞的。”

    邪不压正,什么是邪什么是正?

    此时祁念洵心灰意冷,他已经分不清正邪,他只知道需要有人给整个绿竹村的人陪葬。

    几名修士见抵挡结界越来越微弱,深知自己的法力过不久便扛不住他持续不断的攻击,于是其中一名修士寻了一个施法的间隙,释放求助信号,等待同门弟子的救援。

    不一会儿,这几名修士终于坚持不住,界结破碎,瞬间像被万剑穿心,他们双目瞪圆,眼中带着不甘,倒在地上。

    祁念洵默默地走过去,再靠近一点就到达了村口,从这个位置透过烈烈火焰,便能隐隐约约看到躺在地上的村民,鲜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竹林。

    这几个修士是先屠了整个村庄又怕被人知晓而被诟病,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一把火烧村的。

    祁念洵脸色发青死死地盯着他们,身上缠绕着黑气,双手紧握,浑然不怕烈火已经烧灼到了他的衣角。

    他愤怒、挫败、失望,还有十多年来观念突然转变的不可置信。

    不是所有人天生良善,修行多年的修士亦然。他们可以对着修习邪术的自己使用法术,也能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痛下杀手。

    呵呵,真讽刺。

    忽而,身后一阵嘈杂,是他们的救援到了。

    祁念洵闻言转身,眸光冰冷,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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