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辞燕问遍了孤儿院的义工与教师,他们的回答出奇地一致。

    没有见过顾南栀。

    可是顾南栀在补习班的同事说过,她是每周都来做义工的。而且,她的捐款也确实流向这里。那她是和哪个孤儿院的孤儿拍摄的合照?

    ……再多问下去要打草惊蛇了。

    盛辞燕低垂下长睫,密集的阴影扫在了脸上,挡住眼底的情绪,“打扰了,可能是我记错了,既然你们要进行文艺表演,我们先走。”

    秦瑾明挺想看的,按耐不住道:“咱们不进去看,但能玻璃窗旁边撇一眼吧?”

    盛辞燕点点头,同意秦瑾明的提议。秦瑾明摇着狗尾巴,凑到窗户上。

    舞台刚被搭建起来,灯管还没有进行通电,屋里摆着几十个板凳,上面的小孩抹了过分红的脸蛋,妆容浓得怪诞。

    最前面应该是扮演贵族王子的男孩,他穿着很长的斗篷,正在跟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态度自信张扬。

    小男孩的视线望到窗户外的盛辞燕,忽然笑了起来。

    隔着窗户,他抛起了手中的道具银币。

    夏日盛大猛烈的阳光中,银币上升、反转、跳跃,折射出明亮的光线,像一场华丽而美妙的舞蹈。

    盛辞燕瞳孔放大,记忆里自己抛起银币的模样如同深海中沉浮许久的鲨鱼,在这一瞬间袭击大脑。

    深海的回忆是无垠的浪花。他记得阴影下,真正的王子对他说:“保护好你,是我应尽的义务。公主殿下。”

    回忆很快消逝在跌落的硬币内。

    盛辞燕看见所有的孩子回头看向自己,他们眼底不是好奇的光,而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就好像一个老朋友回到这里。其中一个小女孩站到板凳上,嘴巴张成了O型。

    她高声叫道,隔着玻璃也依旧刺耳,“онка!”

    旁边的孩子嬉笑着爆发出掌声,他们回着头,齐声道:“онка!”

    秦瑾明有点发懵,“这是什么意思?”

    他回头看向盛辞燕。盛辞燕额间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打湿,他面色苍白,用手捂住胃部,“不知道……”

    秦瑾明连忙道:“怎么了?你早上不会没吃饭吧,我带你出去吃。”

    “嗯。”盛辞燕虚弱地回道。

    临别前,他走到孤儿院门口,才发现谢云朝还在调试摄影机。他买的设备是最新流行的高级设备,谢云朝吐出一口烟雾,专心致志地扭着按键。

    盛辞燕隔着烟雾看向他,似乎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他给谢云朝发消息。

    Y:你可以把拍摄好的话剧给我看看吗?

    谢云朝果断放下手中的摄影机。

    L:嗯?你刚才不是说不看吗,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看。当时那段事情,对我们谁都不算好。

    Y:……好。

    L:小骗子,别伤心。

    Y:随便你。

    胃越来越疼,疼到最后几乎麻木,只剩下心脏伴随着血液抽搐。盛辞燕缩在座椅上,冷眼看着周围的大厦在飞奔的速度内倒退,直到退到眼底,变成模糊的光影。

    他想起一件事,《问山》的电影票还没有用。

    盛辞燕拿起手机,想邀请秦瑾明去看电影,却发现自己手机上的订购票已经换成了《寻海》。

    其实国内确实有这种换购的黑色手段。如果一个电影票房很差,但电影策划方又想延长上映时间,同时吸引更多人来看,就会联系影院修改名字。

    不过这个名字明显很烂,票房反而更差了。

    盛辞燕点开《寻海》,这次白玉兰导演修改了简介,也不再使用异国的噱头了。

    简介:这是一部纪实影片。在阳嘉市的大海边,月亮与朝阳交替出现。一对分别许久的有情人再次相见,他们能否重现当年的真相,又能否冰释前嫌选择复合……

    盛辞燕指尖一顿,没想到盛仓这个人已经恶劣到这种程度,“小秦警官,我想去看海。”

    秦瑾明开车拐弯,果断道:“不行,你先吃了饭再说。”

    他嘟囔道:“你这么这么喜欢我,就记得给我买早饭了,自己也不知道做点。”

    盛辞燕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助地别过脸。

    秦瑾明停下车,不让盛辞燕下车,给他买了一堆馅饼和小笼包,还买了热粥。

    盛辞燕慢吞吞地吃了几口,秦瑾明看他吃剩下了不少,可惜道:“一共一笼六个,你才吃两个。剩下的我吃了吧。”

    秦瑾明将剩下的四个小笼包塞到嘴里,很快吃完了,然后启动车出发。

    “我们阳嘉就郊区那边有海,能通到隔壁市,”秦瑾明认真介绍道,“你想待多久?”

    月亮与朝阳交替出现?

    盛辞燕思索片刻,笑道:“小秦警官,我可能会待到凌晨,你介意的话,可以先走。”

    秦瑾明不好意思地提议道:“那不行。你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我陪你一起。”

    盛辞燕道:“谢谢。”

    阳嘉市的海在郊区,到达时,夕阳已经坠入半边的蔚蓝内。海的波浪翻滚,白色的泡沫与澄澈的暖光缠绵在一起。

    盛辞燕靠在围栏上,顺势点起烟。

    黑夜缓缓降临,他沉默地吐出烟雾,火光与白色的雾气在空中飘荡,他纯黑的眸子映照着远方的月亮。

    圣洁的光照亮精致的眉眼,他的面容几乎淡漠地融在月光内。

    秦瑾明看着,忽然觉得他像欧美电影里教堂的神父,神秘而优雅。而那一点点白烟飘荡在空中,像对远方魂魄的招魂幡,飘散、再远去。

    秦瑾明很没出息地笑道:“嘿嘿。”

    盛辞燕的思路被打断,他轻声问道:“怎么了?小秦警官。”

    秦瑾明道:“没什么,挺浪漫的。我上个厕所。这边海边人少,你快坐椅子上。”

    盛辞燕应下,独自坐在椅子上。

    秦瑾明其实是想回去拿手机拍盛辞燕,刚才锁车忘了带手机。

    郊区的海边人少,现在又到了夜晚,根本没什么人来。他穿过大海旁边的别墅小区,找停车点。

    月夜下,电灯的光发出颤抖。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秦瑾明皱眉,转身回头看,旁边横着的加长车熄火停下,四周一片安静。

    他耸耸肩,想要继续穿过小区,脖颈处被人狠狠痛击。

    秦瑾明脊椎处传来致命的疼痛,他拼尽全力想要躲开,脚往前一踢,碰到了坚硬的铁块,震麻骨节。

    这群人显然有备而来,黑色的铁棒将他捶得半晕。他们拖住秦瑾明的衣服,往小巷里走去。

    他们很谨慎,路上连鲜血都没有。秦瑾明被塞住嘴,吼声都叫不出来,漆黑的尘土黏在他的身上,然后在地上拖出一道诡异的痕迹。

    “仓哥。”

    领头的人鞠躬,态度恐惧又恭敬,“人给你带来了。”

    秦瑾明挣扎着想去看,只看到了拐杖的末端,敲击在地上,像爬行的老鼠般漆黑可怖。

    男子抬脚,踩住他的胳膊,然后一拳揍向秦瑾明的眼睛。

    秦瑾明双眼昏花,喉咙吐出一口血。

    男子冷漠地避开这滩血,欣赏着生命垂死挣扎的模样。

    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从怀中抽出一把漂亮的刀刃,银光翻飞在指节,如蝴蝶般轻巧。

    “做掉他。”盛仓简单地命令。

    后面的人迟疑道:“仓哥,二把手说现在不能杀警察……”

    “是吗?”

    盛仓蹲下身,揪起秦瑾明的头发,比盛辞燕骨节更宽大的指节扣上他的眼珠,不知道模仿着谁的腔调道:

    “你很好啊,小秦警官,你在找死。”

    蝴蝶刀从盛仓的指尖落下,临近肌肤的刹那,秦瑾明忍不住屏住呼吸。盛仓却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奔跑。

    他收手,最后踹了一脚秦瑾明,“死狗,留你一条命。离他远点。”

    秦瑾明的脑子断断续续,指尖抽动几下,瘫倒在地上。

    盛辞燕单膝跪在地上,苍白而纤细的手腕抚摸着秦瑾明的眼睫,低声呼唤道:“秦瑾明,秦瑾明?你还好吗?我已经报警了,你说句话。”

    秦瑾明张了张嘴,血液从眼睛流到嘴边,“拐……”

    盛辞燕将额间靠在他的头顶,艰难地听着。

    秦瑾明气若游丝,“拐杖。”

    盛辞燕手一软,瞳孔渐渐散漫。

    远处,温柔的月光洒在怀中的玉兰花内,风吹着花瓣轻轻颤抖,盛仓舔了舔唇角,虔诚地垂下头。

    无尽的黑夜内,他将眼神锁定巷中的神父,难以克制地笑了起来。

    他的视线撕开漫漫长夜的沉寂,像野兽捕猎前观察这周围,漫不经心道:“我们去孤儿院。”

    他坐入车中,蝴蝶刀在掌中翻滚,沾血的孤儿在车中散称一摊水。

    血液渐渐从车窗滑下,混浊不堪地聚集成一片阴影。

    阴影继续弥漫,直到整座城市都氤氲出血色的雾气,变成黏腻阴湿的一团玩具。

    谢云朝刚回家,就看见手机屏幕亮出了一堆电话和消息。

    他困惑不解,放下摄影机后,打开手机一条条翻去。

    Y:秦瑾明在抢救,盛仓做的。

    Y:可以的话来一下医院。

    Y:你保护好自己,务必保证计划不要泄露。

    谢云朝靠在黑暗内,亮光缓缓在眼底翻滚。

    L:只要你需要我的话,我会马上过去。

    L: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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