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想要长大,把简易安排交代的每一件事都做到近乎完美。

    生活中的恶意叫人防不胜防,可在恶意之外,他有把握自己的能力。

    简易报的武术班每周一节,但他每天都在练习,体育锻炼也从来没有落下,测试时永远是满分。

    学习上也是一样的,他永远是学校里的断层第一,没有例外。

    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几张薄薄的试卷根本无法承载背后的汗水。

    这不是简易要求的,是他自己想这么做。

    总要自己开辟一条路,一条通往他最崇敬最爱慕的人身边的路。

    他必须要走得很远,否则,他将永远不会有了解她的资格,更遑论保护。

    简易那天的伤疤,长长久久地留在了他的心上。正如她停留在了几年前一样,他也停留在了见证伤痕的那一个晚上。

    每一天他都会检查医药箱的药物储备,并及时作补充。

    可这不够。万古青真正要做的,是保护她,像她一样把危险隔绝在外,为她抵挡风雨。

    结果是,他只会添麻烦。

    他甚至保护不了自己。

    万古青把书包随意地丢在一边,躺在床上,仰面朝天,望着天花板。

    偶尔放纵一下自己也不错。

    反正简易不在……也没必要那么认真地做饭了。

    他抹了一把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想做顿好饭赔罪的计划胎死腹中,简易现在一定为了处理李逸晨的事忙得团团转了吧。

    为简易冷漠的态度难过了一会儿,万古青强迫自己面对她抛出来的、最核心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他究竟在怕什么?

    最开始,他害怕被亲生父亲抛弃,自欺欺人地认为父亲有什么难言之隐——可结果是,人渣就是人渣,就是没有缘由的坏。在人渣眼里,一条生命可以和金钱挂钩,甚至要更加轻贱。

    险些被李朗带走时,他害怕未知的环境和未来。

    从看到李朗的第一眼起,万古青就拼命抗拒着他,抗拒他带来的痛苦。

    他一早就猜到了,李朗不是个好东西,绝对不会真心诚意地对他好,所以选择了简易。

    简易一直恪守着诺言,万古青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那么现在,回到最初的问题——他究竟在怕什么?

    为什么不敢反抗?为什么第一时间选择了忍耐?为什么比起正面出击,更倾向于靠躲藏解决问题?

    这根本不算解决。

    万古青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如果不是简易,他永远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他总是在逃避,逃避可能会带给他痛苦的事物,贴向温暖又舒适的藏身之所。

    顺从。

    这个词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与生俱来,好像神明讨人厌的恶作剧,为了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把他置于可悲的卑微位置。

    万古青十分厌恶这种感觉,好像他只是命运的玩具,无所谓本人意愿,天穹之上的眼睛只想看到一出精彩滑稽的人偶戏。

    哪怕是最恶心最抗拒的人,他的第一反应也只有顺从。

    他必须立刻,摆脱这种程序化的规定。

    顺从不会带来好结果,永远不会。

    面对高高在上不知悔改的人,你必须坚强,必须固执,必须用极端的疯狂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

    万古青握紧双拳,深呼吸几下,拿来手机,给简易发了一条信息。

    「万古青:姐姐,我不会再害怕了。」

    不再害怕,是独自面对的第一步。

    他必须要学会保全自身。这样,才不至于永远是简易眼中那个遇事慌不择路、只会逃跑和喊救命的小男孩。

    他也是会长大的。

    他想要报答简易。

    /

    出事了。

    万古青拍摄的视频在网上疯传,和之前的流言一样,很快在学生群体之间传遍,再上升至成年人群体。

    李朗的脸像锅底一样黑。

    说了不惹事,李逸晨还是捅了大篓子。

    这个便宜儿子看了视频后,反而松了口气,把自己反锁进房间里。

    “那个家伙把我揍得疼死了,我一定要在家里养好了再去……”

    李朗忍无可忍,叫人踹开了房门。

    “你给我滚出来。”

    他一字一句,嚼穿龈血。

    李逸晨大为不解,扯开嗓子嚷嚷:“为什么?爸,我都这么惨了!他把我揍成这样,这可是他先动的手!这回总是他没理了吧?”

    “揍你?”李朗冷笑,“有他姐姐在,揍死你都不成问题!我看你完全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他揪住李逸晨的耳朵,恨不能把这块肉撕下来,阴沉着脸问:“为什么不在出事后立马联系我?速度够快的话,还能阻止消息的传播。现在倒好,等传到我这儿,早就人尽皆知了,想做点什么都难。”

    “哎哟!轻点、轻点老爸!我被万古青揍成那样,直接送医院去了,哪有工夫联系你啊?”

    好好好。

    李朗直接被气笑了。

    在李逸晨眼中,出什么事都无所谓,什么事都不算大事。

    从前,他确实有无法无天的底气。可现在,蒲宁市暗中孕育着风暴,只能哪天戳破、爆发,不得不苟且度日。

    反观简易,她做的都是正经的工作,不屑于参与他们的肮脏勾当,也从未留下什么把柄,简单的一次出行都很难追踪到蛛丝马迹。

    非常神秘。但一个人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李朗十分笃定,简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可掌权人三番五次与她会面,她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了。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掌权人默许的?

    掌权人费尽心思构建的帝国,眼见着日渐式微,可在这大厦将倾的关键时刻,他却没有任何的表示,放任简易在眼皮子底下蹦跶。

    但不得不说,如果不是简易,这座大厦早就倒了。她开辟出来的路,确确实实给地下带来了不少好处。

    掌权人的重视显而易见。

    相比之下,放弃李朗,并非不可。

    当初的钱文东,就是这么被果断抛弃的。

    李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简易除了弟弟万古青外,没什么软肋。好死不死,他和李逸晨屡次三番触碰底线,给了一个合理的、灭掉他们的借口。

    并非不能翻盘。既然已经激怒了她,不如掐准软肋,直接解决掉。

    思及此,李朗表情变得凶狠。他注视着李逸晨,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只让你说了这些?”

    万古青很机灵,背后还有简易在。她不可能容忍李逸晨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行为。

    如果拍视频是简易指使的……李朗不信她会止步于此。

    “啊……对,他就让我承认那些话是瞎说的,澄清一下流言。不过事情闹这么大,他以后在学校里肯定不好过。”

    李朗皱眉,问:“只让你澄清了流言?”

    李逸晨继续说谎:“不然呢?他还能要求什么?磕头道歉啊?”

    “最好如此。”

    “哟,这么热闹呢?”

    一双红色高跟鞋进入两人的视线。

    王雨欣戴着墨镜,身穿当季度最流行的粗呢夹克和黑色中长裙,慢悠悠踱步过来。

    “还以为能看到父慈子孝的场面呢,真扫兴。”

    “你去做什么了?”

    李朗站起身,上下打量王雨欣这身行头,脸色不悦:“穿成这样,像什么话?你年龄不小了,注意自己的身份。”

    “身份?”王雨欣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好奇道,“我的身份,在结婚证上不是明晃晃地写着吗?还需要我证明什么?”

    “别装傻,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行行行,对对对。”王雨欣不耐烦地敷衍道,摆摆手就要离开,“走了,有事没事都别来烦我。”

    “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去做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美容,spa,逛街,就这几样。”

    “我要详细的出行记录。”

    “你自己去查呗?李大区长权力滔天,该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吧?”

    李朗沉下脸色,一字一句,语气里蕴含着威胁:“注意你的态度。我再说一遍,你去哪里,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

    来了来了,李朗的威压。

    平日里两人相敬如宾,但那建立在李朗心情愉悦的前提下。一旦他不高兴了,就会突然抽风,像这样鸡蛋里挑骨头,拿家里人撒气。

    不幸的是,王雨欣目前没有勇气也没有实力反抗压迫。

    为了保全自身,她只能转过身去,强装镇定地回复:“上午去了美容院,下午去了咖啡馆,和你交代吩咐的那些豪门太太们聊天培养感情——我这么说,你满意了么?”

    李朗的表情松动了些许,但还是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死样:“这几天安分待在家里,别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我丢人现眼?”王雨欣听到这个字眼,没忍住笑了出来,嘲讽道,“我再怎么丢人,能有你这乖儿子丢人?瞧瞧看吧,这事儿闹得蒲宁市人尽皆知!李朗啊李朗,你苦心维系多年的面子,算是毁在他身上了!”

    “闭嘴,别给我添乱。”李朗低声呵斥,“帮不了忙,就给我滚回房间去。”

    “你以为我想见你啊?”

    王雨欣踩着高跟鞋,撂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走去,高跟鞋踩出地震山摇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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