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麦望安哑声,再三思索还是把话给说了出来,“想着再问你一个问题。”

    杨延年听得犯困,下巴抵在桌面上,就要毫无顾虑地昏昏大睡过去,麦望安的话唤醒了她的一丝理智,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偏头,整张左脸贴在桌面上:“问吧问吧。”

    “你有没有觉得我和路将宁很像?”

    本来半眯着眼睛的杨延年,在听到他的问题后,顿时睁大了眼。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这可不是在顺着麦望安的话观察,而是在用那瞬间充满疑惑和震惊的眼打量眼前人。

    麦望安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双颊微微散布着红——这样的问题衬托他像个瞎子。

    “你怎么会执着这个问题?”杨延年悠悠地坐直身子,视线游移在他的脸上,她把问题给丢了回去,“你认为你们长得像?”

    “不像吗?”聪明的麦望安不做回答。

    杨延年笑得可不真诚:“不像啊。”

    鬼使神差的,麦望安骤然松了一口气。

    “看来好像有人曾认为你们长得像?”

    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麦望安牵动着唇角上扬,虚虚地说着:“嗯,有人说过。”

    但杨延年火眼金睛:“是你觉得吧?”

    发烫的部分已不局限于脸上,好似有一把火烧掉了耳朵根。麦望安粉着脸,无形的尴尬环绕着他,他看向杨延年的眼睛里延伸出好些多姿多彩的情绪,他惊慌却又懊恼。

    他这样子让人瞧着喜爱,杨延年不再挑逗他,只笑道:“别自己吓自己,没人会认为你和路将宁长得像,你们两个可不像!”

    麦望安挠了挠脖子,无言地扭转开头。

    “好,剩下的时间你们自行安排,学校建议未完成宿舍整理的回宿舍整理,想要留在教室的也可以留下。饭点在十一点半,你们到时候不要忘记去打饭。另外要记得下午两点之前准时回教室。现在自由活动吧。”

    至今孤身一人,还没有同伴的学生像飞鸟一样逃离,而有了友谊羁绊的学生则互相讨论着去与留的话题。好像没人愿意多停留在教室一秒,学生都默默达成一种协议,宁愿待在宿舍里发霉发臭,也不会坐在教室。

    不出两分钟,教学楼空空如也。

    大好的暖阳从窗外斜斜地照射到空廊上,浮尘在光影中起起伏伏,升升落落。

    麦望安和杨延年朝着路将宁的班级走去,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格外的清晰,他们的周身不再被热气环绕着,空气中好像弥漫着清凉。

    停在十三班门口,麦望安伸着脖子向内看去,果然在后面的课桌上看见了一个人。

    此时教室内安静得很,风扇已经全部罢工,空调更是没见得张一张嘴。

    而最后面的那个人,他的手臂随意松弛地向前伸着,偏斜的额头抵着,他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环境的闷热,身上甚至还披着一件长袖校服。

    麦望安可以确定那就是路将宁。

    “我过去叫一叫他。”

    温风习习,树影疏朗,楼下的欢歌笑语反衬得教室寂然无声。在这般如此安静的环境内,麦望安每走一步都算小心翼翼,仿佛整个人是棉花做的,踩在地上的脚几乎发不出半点儿声响。他的视线锁定在最后方那个看似熟睡过去的身影上,停在这人身边后又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注视着路将宁起伏的后背,于是耳边尽是对方均匀的呼吸声息。

    仔细听,他能幻想路将宁的呼吸像是一片被水打湿的羽毛,随着呼吸的颤动,微薄的气息妄想穿透湿黏的羽毛,冲击力导致黏贴的羽毛彼此分离,水珠被迫剥离,包裹着那道气息落向万丈之深的地面,摔成汪洋。沉重、厚实。或许是他病未痊愈的缘故。

    麦望安俯身,左瞧右看都无法看清路将宁的全脸,他皱眉,他不悦,他干脆更换一个角度,试图迈过前桌的板凳,从右侧看。

    然而,还没等他从板凳上迈过去,对面的路将宁倏忽一下将头抬起,丝毫没有一点儿前奏,直直便与头脑发懵的他四目交汇。

    这是他第一次见路将宁刚睡醒的模样。

    路将宁的额头上有一块桃花色的红,那是被胳膊压出的痕迹。他的黑眉轻撇,眼睑低垂,眸中黝黑且深邃。面颊清瘦,非但没有睡饱的餍足,反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心脏跳漏一拍的麦望安一屁股就坐在板凳上,满脸浮现着做坏事被人发现的尴尬。

    路将宁毫无形象地张着血盆大口打了一个持续几秒的哈欠,他后仰着,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微侧身体倚靠在墙壁上。

    他偏头,目光越过麦望安,顺着墙,凝望着依旧站在门口的杨延年:“进来啊。”

    “我还想回宿舍躺着呢。”杨延年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走来,又站到后门的位置。

    路将宁指着她:“给你介绍一下……”

    “不需要,我和他一个班,介绍了。”

    “别打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路将宁是直男这件事可没委屈他,不懂变通也不解风情说的就是他。杨延年作为一个女孩子,即便两家相隔之近而又关系亲密,也不能上手就拍打人家,路将宁这货可不顾及这些,揪着她衣服让她往里站,“名字之类的她已经说过我就不说了,主要我想跟你说说她的成绩,很烂,你记得以后教教她。”

    杨延年的喊声响彻云霄:“路将宁!”

    路将宁风轻云淡道:“杨益寿。”

    “你!”杨延年咬牙闭目,偃旗息鼓。

    麦望安左盯盯右看看:“……”

    气势落于下风的杨延年愤懑不已,决定先行一步。

    麦望安要去劝人,被从位置上倏然站起的路将宁伸手挡住,他旋了个身,抬腿大步一迈,身子懒散地靠在门框上,抱着胸,扯着脖子对所看之处吆喝:“走了?”

    安静的走廊中听不见一个人的回音。

    路将宁悠闲畅快地回身,鼻腔内响起一阵短促而愉悦的轻哼,他抓起桌上揉成团的校服,那它麻溜地套在身上,拉链到脖颈的动作一气呵成,远远看去好像有那畏光症。

    这校服还是初中时穿的那件,后背的白色处还印着学校的名称,路将宁完全不会担心旁人的眼光,他想着怎么穿,就怎么穿。

    路将宁把下巴藏起来,手缩在衣袖里甩了甩,活像唱戏的演员:“我们也走吧。”

    “你很冷吗?”麦望安站起来,问他。

    “还行,”他看着不同往日精神,“主要在医院时一直在被子里,包着舒服些。”

    担心又好奇的情绪在脑海中如同浪花般翻腾着,麦望安终究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情况我从杨延年那里了解了。为什么突然间身体会不舒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记忆中路将宁从未生过病,尽管不常生病的人偶尔来一次大病并不奇怪,就像大雨摧毁了一处山尖,滚落下的碎石即使不可计数,山体看似依旧完好无损,但是这次疾病可是来势汹汹,长时间昏迷的路将宁就好比一座轰然坍塌的大山,一片巍峨陡然成为一片荒芜。

    他的疾病显然是不符合医学常识。

    旁人不知道的原因,麦望安可以有理有据地猜测,唯一可以指向的就是恙,再或者便是更深出的魇窟。他没有直接问魇窟的事情,而是留出更多的空白,让路将宁填补。

    “伽乙仙人驾鹤西去了。”

    麦望安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啊?”

    在麦望安的认知里,人是凡人,只有这等凡庸之辈才能够离开凡尘。伽乙仙人已然成仙,又是镇守魇窟的有功之人,他无病无疾,断不会蓦然死去,除非仅有一种可能。

    接着,路将宁的话也坐实了他的猜想。

    自太叔仙人在魇窟中被袭消陨后,他手中守护的一半魇珠便转予伽乙看管,两半魇珠合而为一,伽乙仙人必要多出比之前还要多的精力来守护住这魇窟的命根。

    所谓独木难支、独步难行,曾经坐镇魇窟的两位仙人仙去一人,独留伽乙自己平衡着,他就算用尽全身的精力,耗尽全身的力气,也挡不住敌人在暗我在明的劣势。内鬼一事暂未明了,瞎人眼也能感受到窟内的波动,许多魇鬼的心思并不难猜,成仙的伽乙早已感知。

    太叔遇害之事与窟中产生的内鬼脱不了干系,如今内鬼仍未揪出,窟中的波荡便只增不减,没人知道内鬼欲要何为,但不可否认,在伽乙身亡后,它定是奔着魇珠来的。

    魇珠,是魇窟与凡世间的藩篱,一旦损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轻则引起驱魇师的注意,导致两者互相厮杀,为保性命的魇鬼定然会违背魇窟的建设理想,此举一出,信用全无,以后再想重建便无人肯信。而若往重处思考,如果魇鬼产生魔性,遭殃的还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倘若整日被噩梦缠绕而心神衰弱还算轻,重则神志不清,郁郁终日。

    麦望安眉眼凝重,他若有所思道:“难道这个魇鬼这么做是想把世界给搅乱吗?”

    “恙说,这个魇鬼,有很深的执念。”

    无论是人或是鬼,执念越深,就越固执与倔强,凡是一口咬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这个魇鬼究竟认准什么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深入话题的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教学楼外,空旷的街道挡不住阳光,也挡不住幽幽吹来的阵风。路旁梧桐上繁密的枝叶被吹拂出忽上忽下的轨迹,它们相互摩擦拍扯,沙沙作响的声音就像嘶嘶苦鸣的哀嚎。

    麦望安瑟缩一下身子:“那魇窟……”

    路将宁说:“魇窟已经整顿完毕。”

    魇窟出事之后,身为魇鬼的恙便立即感应得到。

    它的及时赶到让伽乙找到托付重任的不二之选,魇窟现下的一切都是经过恙的细心打理才换来的今日,找回魇珠是恙眼前最大的难题,而它无论如何,也要去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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