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软有一位师兄。

    是雾山君座下的大徒弟,性格温和,偶尔也会有自己的脾气,在好友面前说些有关宗门事物的牢骚,他遇见阮软的那年还未筑基,身形仍未停止发育,站在阮软面前像一截直挺挺的竹子。

    师兄拉着阮软的手,然后对他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师兄了。

    阮软记忆里的师兄带着他走过弯弯绕绕的山路,带他跨过流淌着水花的小溪,给他拿了一把木剑,然后让他用自己的手把剑柄握住,师兄说:来,出剑。

    阮软拿上木剑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它丢了,盯着地面和木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师兄把剑捡起来,问他怎么了,又把剑塞回他手里,鼓励他,阮软,出剑啊。

    阮软第二次握住了那把剑,然后他向前一砍,轻飘飘的动作,连握剑的姿势都错了,木剑砍到了师兄手背上,不疼,但师兄却惊讶地问他,阮软,你以前用过剑吗?

    阮软拿着剑在思考,他记得剑要怎么刺出去,记得它要怎么用,如果他有一把剑,那剑一定会插到某个人的胸膛里,然后不停地向下捅,不停地往里捅,直到血肉横飞,阮软把剑拔了出来,记忆里有一个人被他用剑杀死了。

    阮软在师兄面前突然又把剑丢了,啪嗒一声,像滴眼泪,木剑被扔到了地上,阮软怔然地看着那把木剑,眼神变得茫然,他看到木剑上没有血,看到地上的土飘起来了,看到有一只蚂蚁,从青峰的山脚下奋力地爬到了山顶,最后被他扔的这把剑砸死了。

    阮软看着蚂蚁的尸体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师兄突然把他抱住,从背后伸出一双手,环住他,师兄问他:怎么了?阮软?怎么了?

    阮软的手慢慢从自己两侧抬起,然后抓住了师兄的袖子,他的眼泪还在往下掉,师兄的声音像穿过了时间,所以变得很远,远到阮软的回忆里并没有他,阮软突然发了个嗝,很突然的,小声的,他愣住,然后又把手从师兄的袖子上移到自己的嘴巴上。

    他捂住嘴,声音却堵不住,肚子似乎也因为打嗝所以咕噜叫了一声,师兄的声音好无奈,又笑他,用手摸摸他的肚子,又摸他捂在嘴巴上的手。

    因为师兄只有两只手,所以他一次也只能干一件事,师兄轻拍他的背,然后又替他把眼泪擦干,轻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师兄可以帮你解决吗?

    阮软摇了摇头,师兄的声音于是快飘远了,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阮软都快忘了,他自己有一位师兄,叫…叫什么……

    师兄的声音忽然又变清晰,但听起来却没那么温柔,那只抹掉他眼泪的手又重重把他眼角的泪擦掉,阮软下意识闭起了一只眼。

    “哭什么。”师兄说,然后又笑了,笑声让人不怎么舒服,因为他好像就是在笑阮软。

    师兄说:“有什么好哭的,说出来,师兄帮你解决。”

    阮软的师兄又帮他把剑拿起,然后丢给他,很随意,所以阮软差点没有接住,木剑和他的小臂一样长,在师兄手里却像个玩物,师兄不知道从哪里把自己的剑也拿了出来,是一把不怎么起眼的剑,只有剑柄上稍有雕刻,但也只是寥寥几笔。

    阮软总觉得自己没见过师兄的这把剑,但师兄拿着剑冲他勾了勾手指,喊他:过来,对我动手。

    阮软觉得困惑,师兄却催他:动手。

    阮软只好拿起木剑,在动手前最后看了眼脚下死掉的蚂蚁,尸体都要凉透了,死相是五马分尸,粉身碎骨。

    阮软拿着木剑冲了上去,一剑砍到了师兄的剑上,师兄以前都没给他看过这把剑,所以阮软根本不知道这把不起眼的剑这么锋利,师兄就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阮软的剑就自己碎掉了,木剑的一半尸体掉到地上,阮软愣住了,似乎是不理解眼前这个画面。

    师兄怎么把他的剑砍碎了?

    阮软听到师兄的声音,这次十分清晰,他喊阮软的名字,像在嘴里含住一遍,然后用牙齿把它咬碎。

    阮软…?啊,小鬼。

    师兄的影子似乎比以前更高了,他走近,将阮软手里剩下的一半木剑丢掉,师兄摸了摸他的脸,手心里有厚茧,阮软的脸被他抓痒了。

    怎么不喊我?师兄问他,手捏住他的下巴,阮软被他捏的只能抬起头,他不喜欢这个动作,因为师兄太高了,阮软仰着脖子看他很不舒服,平常师兄都会弯腰的。

    平常?

    阮软顿住了,平常的师兄是什么样?

    软软。师兄又喊他,这次像哄一般,他刻意压低声音,极尽耐心地问他:怎么不喊师兄?

    ……

    阮软踩了师兄一脚,没什么力气,但他生气,师兄今天让他不高兴,明明知道自己长的比阮软高,为什么他不弯腰?阮软的脖子很累。

    阮软用手去扒师兄的手,碰到他的手指,就一根一根地去扯。

    师兄低低笑着,然后把手松开了,阮软措不及防抓了个空,碰到了自己的脸,是软的。

    师兄说:你好笨。

    !阮软更生气了,于是再次抬起脚,想踩他,师兄又伸手把他的后领揪起来,阮软双脚腾空,像只猫一样被提起,师兄把他抱在自己怀里,用胳膊托着他的屁股,阮软趴在他胸口,师兄胸前的细带盖到了他头上,阮软想伸手扯下来,师兄的手又先一步把它拿下来,还嘟囔道:好麻烦。

    阮软:?

    阮软觉得师兄今天很奇怪,被雾山君惩罚誊抄心法的时候都不会这样奇怪,只是拿着毛笔对着窗户不停叹气,然后告诉阮软今天不能陪他一起练剑,但阮软去找他的时候师兄还是会给他甜果脯吃。

    今天师兄怎么了?

    阮软把师兄的细带抓在手里玩,绕到手指上,然后给它打结,不一会儿,师兄的胸口上就多了两条带子系成的一个疙瘩。

    师兄的视线落到阮软脸上,像第一次认识这样的阮软,师兄问他:好玩吗?

    阮软不理他。

    师兄停下来,低头,问他:好玩吗?

    阮软报复性把那团疙瘩彻底绑成了死结,师兄沉默了会儿,然后评价他:你怎么这么爱生气?说你是兔子还不同意。

    阮软将沉默贯彻到底,被他抱着,最后来到了师兄的住处。

    *

    江摧与今天饿了,因为太饿了,所以他扯了扯阮软的袖子,阮软也是个小孩儿,但是比他稍微高一点,手也比他大一些,江摧与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实在太饿了,所以可怜巴巴地看着阮软,说:我饿了。

    阮软把头凑过来,用舌头舔舔他的耳朵,像一种安抚,江摧与搂住他,手在阮软背上颤抖,江摧与说:这次我想跟你一起去。

    阮软舔舔他的脸,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于是江摧与妥协了,缩在佛像背后的角落,他说:那我等你回来。

    阮软走到门口,江摧与不放心,又对他嘱咐道:我等你回来!

    阮软离开了,江摧与用手抱住自己的腿,这是个废弃的庙,庙里只有一座佛像,他有些胖,胖胖的,虽然江摧不认识他是谁,但他刚好可以把江摧与遮住,让人找不到他,江摧与叫他胖菩萨。

    阮软出去了半日,快天黑时回来了,他看起来有点狼狈,走路也不稳,一高一低,江摧与从佛像背后探出脑袋,看到阮软,他惊慌失措地跑出去,然后问他: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阮软把馒头放到他手里,馒头上有一圈牙印,但看起来很干净,阮软和他一起躲到佛像背后,然后他又用脑袋拱了拱江摧与的手,示意他,你快吃吧。

    可是…江摧与犹豫着,阮软也一天没有吃东西,他最近都瘦了,明明比自己高点,但看起来比他还瘦,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倒。

    江摧与把馒头递给他,说,我们一起吃吧。

    阮软拒绝他,然后张开自己的嘴巴,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江摧与知道这是阮软告诉他自己不饿的意思,他的肚子又叫了,咕噜噜,江摧与咽了咽干涩的口水,说,好吧,那我吃了。

    吃完了馒头,江摧与和阮软互相靠着,他今年应该七岁了,也可能是八岁?九岁?他没有上过学堂,从他和父亲走散的那一天,江摧与就再没有人帮他记住年龄,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

    江摧与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他想,父亲也可能不是和他走散,而是把他丢掉了,又或者,他自己也死了。

    江摧与把身旁的阮软抱住,他啜泣道:我只有你了。

    夜晚的庙里有风,呼呼作响,即使是胖菩萨也挡不住风里的寒气,江摧与发着抖,阮软张开手臂把他抱住,江摧与也紧接着缠了上去。

    冷…他瑟瑟发抖,江摧与和阮软抱在一起,可寒风还是避无可避。

    江摧与又哭了,他说:阮软,我好冷。

    阮软从他的怀里扯出来,舔舔他的眼泪,眼泪是滚烫的,烫伤了阮软的心,他把江摧与搂得更紧了,江摧与半梦半醒,开始胡言乱语。

    娘……妈妈……父亲…父亲…

    江摧与小声哭着:不要丢下我。

    第二天醒来,江摧与有点病了,他昏昏沉沉,感觉自己睁不开眼皮,只能看到阮软的样子是模糊的,在他脸上舔来舔去。

    江摧与推他:我没事,阮软,我没事。

    可是阮软不会听他的话,他嗅到江摧与的气息生病了,死亡随时会来临,所以他又拖着自己的跛腿跑了出去。

    江摧与再醒来的时候,阮软往他嘴里正塞着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有股草的味道,还很苦,不好吃,里面还夹着泥土。

    阮软的舌往他嘴巴里挤,让他咽下去。

    咕嘟。江摧与吞进去了,阮软用头蹭蹭他的胸口,然后枕在上面,江摧与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是药吗?你还会配药?江摧与夸他,阮软,你好厉害啊。

    阮软的手指兴奋地在他眼前比划,江摧与面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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