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到屋外时,夜幕已经降临。李爻朝掌心呼出的气,瞬间化作一股白烟,他双手交搓,拢紧微敞的衣襟,也不知道是冲着谁,道声:“天凉了。”

    陆长安站到他面前,拱手要谢:“多谢款待。”

    李爻双手连连摆动,那桌饭菜他狼吞虎咽吃了大半,陆长安与他不同,一手端碗,细嚼慢咽,分明是他要请人吃饭,可仔细想来好像又不似:“只是添了副碗筷,谈不上款待。”

    “也该谢。”陆长安仰头看着空月星灭的墨盘:“这个时辰,恐怕御霄阁无人当值。”

    两人并肩而立,李爻蓦惊这名身形瘦弱的少年身量竟只矮他一颅之距。他叼着牙签,悄悄打量:“你好像只大兔子。”

    夜风微凉,拂过眼,陆长安眨着眼,伸手要去揉,被李爻拦下,他扭头去看:“怎么了?”

    李爻收回手,猛摇头:“没什么。”

    “走吧。”陆长安从随身的荷包中摸出一枚珠子,杏子大小,泛着耀眼的光,照亮两人前行的路。

    “诶,你去哪里?”路上无灯,陆长安走远便带走了光,李爻赶忙追上,双手揣在袖中,紧挨着他,“奇怪,今日怎么无人点灯。”

    “顺路。”

    “这是什么,怎么会亮?”李爻好奇地问,食指划过珠子表面,刺骨的凉从指尖渗到全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他抽着鼻子,左右嗅,“好像是这个珠子里散发出来的。”

    陆长安不语,只专注地朝前走。

    “诶诶诶,你怎么又不说话?”李爻看着走在身前的陆长安,突然想到沈枕,一个沉默寡淡,一个风流轻佻,两人相较真是天南地北。

    “旸乌珠。”

    “什么?”李爻扭头,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

    御霄阁与钱来客栈有段距离,但李爻觉得有人相伴同行,好似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李爻站在御霄阁门前,扭头便能看到他白日落过的铜钟楼,心中稍稍对四方城内的格局又有了些许了解。回头再看这门前长阶,视线随阶而上,朱门紧闭,檐下高悬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笼中的烛影却浑然不动。

    他抬手挠了挠被冻痒的脸:“看来,被你说中了。”可他还是略有不甘,抓着门上铜环,敲了敲,又附耳在门,一片寂静,“好像没人。”他扭头冲陆长安耸了肩,叹了口气。

    “翻墙。”陆长安言辞得干脆利落如同他雷厉风行的行动一般,毫无商量的余地。

    李爻环顾左右,已不见人影,匆忙跑到院墙下,冲着墙上的人影不住挥手:“这里的人咱惹不起,你赶紧下来。”

    “不如,你上来吧!”

    陆长安的话音刚落,李爻再睁眼,自己竟站在了他的身侧,慌忙趴下,双手扒着围墙:“你……”他歪着头去看陆长安,只见他跨坐在墙上,晃着脚,正一脸正经地盯着他。

    那颗会亮的珠子已经被他收进囊中,御霄阁门前的烛光照不到偏角的墙,他瞧不清院内是何地,也看不清陆长安的那张脸。

    李爻只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是怎么爬上墙的,便看见陆长安的身影从墙上翻了下去,他想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既然有熊孩子想作死,自己着实没有必要以命相陪。他坐在墙上思索片刻,正想往路边方向翻去,只觉得袖子被人拽住。

    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跌在了院子当中。

    “啊”字还未出口,李爻便双手盖住自己的嘴,将声音咽了回去,憋着咳,缓缓爬起,环顾四周。

    院墙内小径两侧的石柱点着灯,视野倒是好了不少,可拉他下墙的陆长安眼下却并不在视野内,李爻蜷缩着身子,小步挪着自己的身子。一阵风过,忽见竹下有个人影晃动,几片叶凋零,打碎了光影。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那斑驳的光影洒在陆长安的身上,他原本就生得白,现在瞧着更是煞白得可怕,李爻庆幸自己的手还捂着嘴,不然方才一定会惊叫出声。

    李爻捂着胸口一把将陆长安从石灯旁拽到自己身边:“也不知道出个声。”说着,略带嫌弃地踹了石灯一脚,倒抽了口凉气,蹲下身隔着鞋去揉脚趾,“这破灯,造得这般低矮,想来定是被偷工减料了。”

    陆长安拽着他,往一旁廊桥走,只见他衣袂翩然,眨眼间便落在了桥内,转身对他招招手。

    李爻足下轻点,紧跟其后,他低声问道:“去哪里?”

    陆长安指着长廊尽头,那儿有扇门,门前两盏白灯,灯上墨笔题“悲”,两侧摆着几盆残菊,光影落在花间,更添几分萧瑟悲悯。

    李爻觉得眼前忽然亮了几分,朝陆长安看去,果不其然,他又将那枚会亮的珠子掏了出来,只见他指尖拂过门上的锁,锁悄然坠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可他并不以为然,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径直朝里。

    “我说,咱们是翻墙进来的,你倒是有点翻墙的自觉啊!”李爻一手按在他的肩膀,将他拽着倒回几步,心道这家伙莫不是老手吧,自己难道是上了贼船?

    陆长安看着他,点点头,语气诚恳:“懂了。”然后,抬手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拂落,重新走了进去,“跟好了。”

    “你说你懂了,你懂什么了?”李爻紧跟在他身后,碎碎念道,“我说你千方百计引我闯御霄阁有何目的?”他才进屋子,便觉得有阵阴冷从地板油然升起,自他衣袖缝隙长驱直入,然后漫延全身。

    他转身朝门外长廊看去,刚刚靠近这间屋子时,他就察觉到有丝丝寒意从这门后漫出,那是比今夜寒风更刺骨的冷。

    屋内窸窸窣窣,李爻朝陆长安看去,见他正挨着一张案台,双手在上边胡乱摸索,敲敲烛台或是抬抬砚台,不见闲的。

    “你在做什么?”

    “找门。”

    陆长安话音刚落,笔架上一根狼毫笔坠地,“啪嗒”一声,屋内的地板似是震了一下,靠近书架的地板整块凸起,陆长安掀开,一股寒意从地板下涌出,瞬间填满整间屋子。李爻慌忙去推门,似是意图将这股寒意锁在屋内,回头时,却发现陆长安不见了。

    “人呢?”

    陆长安的脑袋从掀开的地板下冒出,冲他点点头,又钻回暗道。

    李爻心中疑惑许多,他不过与他买了坠,又因他特意相送,所以请他吃了饭,如此想来,两人的缘起竟是全凭他花了钱,他扭着脸,憋了口气钻进暗道。

    甬道低矮,他蜷着身子小步小步朝前挪:“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李爻随着陆长安在甬道越走越深,只觉身上亦是越来越冷,他双眉紧蹙,双手环着自己,慢慢收紧。

    “停尸房。”

    “什么?”李爻顾不上其他,转身额角正好碰上甬道顶凸起的石子,整个人朝后跌坐去。

    “由御霄阁收敛的无名尸都会暂存阁内停尸房,若是几日后无人认领,才会送往城外义庄。”陆长安双手捧着旸乌珠,缓缓向前走着,“停尸房门前有弟子看守,这是去停尸房的暗道。”

    “你是什么人,怎么御霄阁暗道机关你也知晓?”李爻蹲下身,喘着气,这蹲着走着实消耗体力,“莫不是这机关设计得过于简单了?”

    李爻觉得好似走得越深,甬道也越发宽敞,再走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屋内寒意更甚,四面剔透的冰晶折射着陆长安手中旸乌珠的光。他走近才发现,屋子四面的墙竟是由整块冰堆成,那一具具尸体身下躺着的,是由冰雕筑而成的床,他缓缓站直身子,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陆长安。

    “你怎么知道?”

    “时间紧迫,你尽快……”陆长安说罢,将珠子留在屋外,自己却往外走了几步。

    珠子的光透过冰面的折射,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李爻知道陆长安说得极是,也不再犹豫,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发簪,又放下手,开口喊了声陆长安,朝他手一摊:“借你簪子一用。”

    陆长安进甬道前,戴上了连着大氅上毛茸茸的帽,整张脸被埋在帽中,让人瞧不出神色,他从随身的腰侧摸出一根簪子,中间嵌着一枚红色的宝石,极其精致。

    李爻身形后仰,将门外射来的簪子夹在两指间,道了声谢,朝最靠里的一张冰床走去。

    白日里被胡乱卷在草席里的尸体此刻被好好安放在冰床上,浑身浮肿,肤色灰白,颈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伤口周边白肉外翻,身侧的手指微微勾起,指尖泛白,李爻眼睛重新扫向浮尸的嘴唇,怎么看着像是失血过多。

    他扭头扫了眼另一张冰床上的无名尸,一具男尸,脖颈处亦有同样一道伤痕。李爻朝陆长安方向走了两步,又转身回去,转向去看另外几张冰床上的尸体,每具尸体的脖颈间都有一道伤,他抬手摸着下巴,眉间紧皱,沉思道:割喉放血,这么狠?

    “你要不要听我说说?”李爻看了眼一直背着身站在门口的陆长安,轻声问道。

    陆长安“嗯”了一声:“你说,我听着。”

    李爻提着簪子指向尸体的颈间伤口:“你看这道伤口能想到什么?”他故意将簪子凑近伤口几分,扭头看向甬道口,见陆长安的背影未挪分毫,只得继续道,“割喉放血,你说这凶手要那么多凡人血做什么?”

    “嗯?”陆长安转过身,却是双目紧闭,“你说什么?”

    “我说,这凶手杀那么多人,收集那么多凡人的血是要做什么?”李爻以为陆长安没听懂,又复述了一遍,“你站在门口不进来,是害怕吗?”

    陆长安又背过身去,不再说话。大氅上的细毛微微抖动,陆长安朝甬道走了几步:“有人来了。”

    “可是我还没看完。”李爻用簪子挑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重新盖面,抓起屋外的旸乌珠,追着陆长安跑了过去,“我曾经在书中看到过‘心头血,起死人而肉白骨’,你说是不是……”

    走在前边的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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