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

    “……哥哥……救我……”

    汹涌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来势汹汹,从高处滚滚而来,顷刻间吞没面露惊恐的人影。

    求救声和徒劳挣扎都被一并淹没。

    信号糟糕的通话被迫中断。

    世界陷入死寂的黑暗中。

    ……

    “嘉嘉!”

    “嘉嘉!”

    ……

    ……

    宋嘉南的意识沉睡在黑暗里,迷糊间好像听见谁在叫他。

    那个声音熟悉又陌生。

    他想睁开眼看看是谁,眼皮像钢板一样沉重,无法掀动。

    唇瓣动了动,却只是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无声的音节。

    耳边传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期间似乎有一只粗糙的手在他额头探了探。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盏华丽繁复的吊灯,在日光下似乎折射出璀璨华丽的光辉,有些刺目。

    “嘉南少爷,你终于醒了!”

    廖妈哎哟一声,忙冲敞开的大门喊了一句:“小琴,不用叫赵医生了,嘉南少爷醒了。”

    宋嘉南坐起来,扭头缓缓打量整个房间、还有廖妈。

    这里是…宋家。

    这个房间是他以前的房间,没想到竟然还维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

    宋嘉南神色怔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廖妈转头见他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心中闪过心疼和不忍,微一叹气:“嘉南少爷,先生和小先生让您去一趟东珠医院。”

    宋嘉南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喃喃道:“东珠医院?”

    “是,东珠医院。”

    廖妈只是个佣人,说话做事都是按照雇主的吩咐来,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催促道:“您赶快起床,司机已经等着了,小先生让您务必马上赶过去。”

    宋嘉南脑子稀里糊涂的,下了床,一身舒适的丝绸睡衣如水流般柔软地滑过皮肤自然下垂,睡衣熟悉又陌生的质感让他神情有些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种舒适高级面料的衣服了。

    离开宋家后,短短两年的时间里,从粗糙劣质的衣料将他的皮肤磨出红痕,又疼又痒,到后来,他彻底习惯,甚至能够做到面不改色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穿。

    他循着记忆走进卫生间,和他记忆里的样子一般无二,心里的疑惑越发深了。

    宋家怎么会原封不动地保留他的房间?

    更奇怪的是,他记得自己被泥石流冲走了,那种身体被冲击跌宕,口鼻被泥沙淹没堵住,窒息、挣扎无力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依然会心里发怵,下意识感到恐惧。

    可他又好端端地出现在宋家。

    是因为那通电话吗?他被宋家的人救了?

    会是他吗?

    宋嘉南在洗漱台上找到记忆里的牙刷和牙杯,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用过的牙刷牙杯竟然都还留着。

    他慢吞吞地挤出一截雪白的牙膏,动作忽然顿住,垂着的眼睛望着握着牙刷、拿着牙膏的双手,皮肤雪白细腻,是被金银堆出来的娇嫩模样。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粗粝,肤色要深许多,上面有裂纹,指节上留着冻疮溃烂后无法恢复痕迹。

    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忽然颤抖起来,雪白的牙膏被这轻微的动作甩落在瓷白的洗漱台上。

    宋嘉南猛地抬头看向镜子,瞳孔震颤,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镜子里的人,皮肤没有被寒风吹糙,像精致白玉晶莹剔透,被精心护理过的栗色头发微卷,添了一丝稚气,眼睛里没有熬得发红的血丝,也没有浓厚的黑眼圈。

    这是以前的他。

    宋嘉南怔怔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直到外面传来催促声,他才垂下眼,看到黏在洗漱台上的牙膏,下意识想拿牙刷沾起来继续用,牙刷快要碰到那截瘫软的牙膏时,手顿了顿,在宋家没有必要节省这点牙膏,他重新挤出了截新的牙膏。

    快速洗漱过后,他在衣帽间随便找了一套衣服换上,在床头找到手机,打开看日期。

    5月16日。

    果然,这是他被发现鸠占鹊巢的那天,也是被赶出宋家的那天。

    所以,他不是被人救了。

    而是重生了。

    一切让他感觉怪异的都变得合理。

    那样汹涌猛烈的泥石流下,没有人能活下来。

    他死了一回。

    宋嘉南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凝望着早已在记忆里落灰的日期,眼眶发涩,鼻尖发酸。

    前世,就在这一天,宋家亲生的小儿子找上门来。

    那是一个漂亮又乖巧的Oga,宋氏夫夫一见到他就很喜欢他,毫不犹豫把宋嘉南这个养了二十几年的假儿子踢出家门。

    宋嘉南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自此噩梦开始。

    两年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他以为自己往后几十年的人生都要被困在无休止的压榨中,可最后,他的父母却把他卖了个好价钱。

    但现在,他重生了。

    宋嘉南笑了笑。

    真好,真好。

    泪水从眼眶里滑落。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指尖抹去眼角的湿润,随手把手机揣进兜里,走下楼去。

    往日嘉南少爷起床,他的早餐便该摆上桌,今天餐桌上却什么也没有。

    先生和小先生吩咐让嘉南少爷马上去医院,听说是今天一大早有个男性Oga找上小先生,称自己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让嘉南少爷去医院是为了做亲子鉴定。

    小先生催得急,加上过了今天,嘉南少爷还不一定是少爷了呢,佣人们熟知雇主的秉性,自然没敢让宋嘉南吃过早餐再去医院。

    宋嘉南上车前,廖妈贴心地给他递了一个三明治。

    宋嘉南半垂的眼眸微微上抬,扫过廖妈笑呵呵的脸,眼角挤出明显的褶皱,很快又垂下眼,低声道谢,拉开车门,上了车。

    三明治的香味飘到鼻尖,空了许久的胃开始叫嚣,宋嘉南毫不犹豫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吃起来。

    那动作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倒像是挨饿了很久似的。

    车内的视线总要昏暗几分,宋嘉南又是半埋着脸,只听到吃东西的声音。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想到等会可能发生的事,心中一阵唏嘘,不过很快就移开视线,专心开车。

    三明治不大,宋嘉南大口地吃,没两口就吃完了,心里有些微微遗憾。

    纤长的手指捏着包装袋,上面还有些许碎屑,眼睛觑了眼司机,怕被发现又迅速收回来。

    手指紧了紧,将包装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宋嘉南强迫自己不去看垃圾桶,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

    大脑这才缓缓转动起来。

    前世,他并没有吃到这个三明治。

    他不知道廖妈为什么会做出和前世不一样的举动。

    不过,他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想着前世发生的事。

    他在宋家长大,因为性别为Beta,愚笨木讷,没有任何优点,不被家人喜欢,常年被忽视。父亲和爸爸不满他只是个平庸的Beta,所以当一个容貌肖似父亲和爸爸的Oga找上他们,他们几乎没有犹豫,就认定那个Oga才是他们的孩子。

    叫他去医院做亲子鉴定,不过是给这件既定的事实最后盖个章,然后顺理成章将他这个碍眼的假货赶走。

    他的确不是宋家的孩子,即便重来一次,他也没想过去抢夺不属于他的东西。

    但他也不想回到那个噩梦之地。

    那种仿佛被按进臭水沟脏污的泥水里,被人一脚踩在脊背上,十指在地上抓出一道道凄厉血痕也挣扎不出秽浊黑暗,最后只能被黑暗吞噬的生活,他一想起来,就好像喉咙被扼住,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车停在东珠医院门口,宋嘉南一下车,路边摊位上混杂的刺激味蕾的各种食物香味纷纷往他鼻子里窜。

    他摸了摸肚子,脚步一转,往那条在医院旁形成的小吃街走去,转眼身影便消失在摊位和人群中。

    再走出来时,右手拿着一杯豆浆,刚好喝完最后一口,和左手互换,一边低垂眉眼认真地大口咬下加满各种馅料的煎饼果子,一边脚步缓慢往医院走。

    在医院大门口顺手将吃完剩下的垃圾扔掉。

    胃部传来的饱腹感让他很喜欢。

    前世他饿着肚子来东珠医院,又饿着肚子被赶走。

    他身上只剩下几十块钱,他那时还不懂钱的珍贵,回亲生父母家的路上,忍不住在路边吃了一顿饭,将身上的钱花得一干二净。

    可回到那个家,迎接他的是冰冷紧闭的门。

    他在门口从下午等到凌晨,他的父母才从销金窟里醉醺醺地回来。

    他们让他进了屋,没关心过他一句,张口闭口都是打探他养父母家给了他多少钱。

    他饿着在狭窄的沙发上睡了一晚。

    后来的每一天,他几乎都见不到父母的人影,他们也从未给他留过一分钱、一顿饭。

    他饿了几天,认清现状,只能在课余时间去做兼职,那段时间,大概是他前世最后能吃饱饭的时光。

    再后来,他兼职的钱全部被他们拿走,接着被逼着休学,一天打好几份工,累死累活,没了命地挣钱,却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保障。

    饥饿的感觉很难受,胃部抽搐,呕不出东西,力气仿佛被抽干,宛如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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