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娘摇头苦笑,正待答话,外间闹哄哄的惊起一排鸟雀,有两下革靴重重踩槛的声音,随而有人大喝道:“老虔婆!来给我们大人瞧瞧伤!”

    杨过一听便知是先前被他使弹指神功击中眼睛的兵头,郭芙也猜了出来,佩好越女剑朝外走去:“哼,鼠目獐头的玩意儿正巧送上门来了!还敢如此大言不惭,教他见识姑奶奶的厉害!”

    杨四娘被逗笑却钳住她的肘弯,郭芙愕然睁眼,心道:“怎么杨婆婆力气如此之大?”杨四娘劝道:“与你哥哥好生待在这,我去前面瞧瞧,切莫出声给我添乱。”说罢她重新弯下腰,蹒跚着走出去。

    郭芙不满嘟嘴,转头与杨过抱怨:“我哪里给她添乱啦?”却见杨过眸色沉沉,神情凝滞,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外边呼痛声不断,杨四娘扳开兵头捂着左眼的手,仔细看了看情况,摇头道:“没治了。”

    “老虔婆!给你这草堂两分薄面还如此不知好歹!你今日治也给我治,不治也得给我治!”说话之人汉音纯正,听来是荆州口音,绝非蒙人。

    杨四娘也来了倔性,挑拣些止血止痛的草药道:“并非老婆子医术不精,大人左眼为重击所致,莫说是俺,便是京西南路十数个州府的所有大夫也绝无一人可医。”

    兵头本还抱有一丝希望,杨四娘却如此笃信,他狂怒之下一脚将她踹出丈许远,杨四娘脊背重重磕在木柜上,“哎哟”一声便没了声响。

    杨过与郭芙大惊,再顾不得杨四娘的劝诫,忙冲出来,见得仍是那个挎着铁枪的兵头,身边却跟了个地道的“申”脸汉人。郭芙忙扶起杨四娘探鼻息,察得还有出气,放下心来,随即抽出剑便是一招突刺,直奔至那兵头右眼。

    兵头见从后堂里蹿出自己的仇人,恚怒难当,却又忌惮杨过那手弹指神功,因而左臂一伸将那汉人推向杨过,自己持枪抵住郭芙一击。杨过冷眼瞧见那人凶神恶煞扑来,使出一招“木兰回射”,随即伸指向他头上“百会穴”点去,一息毙命。

    郭芙攻势极快,左右连刺,直将剑尖都耍出残影,兵头将铁枪抡出个密不透风的圆,却还是冷汗淋漓。他分神一看,手下竟被人一招毙命!他惊悔交集,大声道:“你们不能杀我!我大军驻地不足百里,霍都王子不日便至!他必教你们好看!”他原想着震慑二人,谁料郭芙听后更加生气,右手执剑,左手化掌,趁着剑尖挑开铁枪时狠狠拍向此人腹部。

    兵头喷出一口血,倒地委顿,没了气息。

    郭芙呸了一声,怒叱道:“作恶多端!欺软怕硬!指望霍都救你,不如盼着阎王收你!”

    杨过听后仰天哈哈大笑,直笑得郭芙脸色绯红来捶他,才停下道:“这可不错,平日里你牙尖嘴利只对着我一人使,今日却有个死人为我分担一二。”

    郭芙愤愤跺脚:“数你话多!快将这两人拖出去,我扶杨婆婆进去。”

    两人一通忙活已是午后,郭芙又给杨四娘喂了颗九花玉露丸,看她面色渐转红润,心下稍安,这才觉出自己饥肠辘辘,忙出门去寻杨过。

    杨过此时正在灶台边忙活。

    杨四娘家中只有半担山间苦菜和一筐粟米,杨过将两样食物混着煮在一起,见郭芙出来,他端来一碗汤递给她道:“芙妹,家中没有余粮,趁日头还足,咱们一会出去打点野味。”

    杨过见郭芙接过石碗,垂下头嗅了嗅才捏着鼻子一口闷了。杨过笑道:“苦么?”郭芙点点头,脸皱作一团道:“你将苦菜都捣碎了,汁液都掺进粥里来了,能不苦么?”杨过从怀中取出蜂浆,拧开盖递给她,心道:“也教你尝尝苦滋味。”

    郭芙对他晦涩的念头一无所知,伸手接过蜂浆又等杨过匆匆喝过粥后,两人才相携出门。

    院中空寂,杨四娘从屋中走出来,端坐在尚有余温的板凳上道:“出来吧。”

    土墙上翻进来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汉子,赫然是郭芙找了半月的魏贵。

    魏贵走到杨四娘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恩堂。”

    杨四娘露出些困倦的神色道:“教你们去杀了兀良哈·阿术,却招来了郭靖黄蓉的女儿。檀儿在襄樊周旋已是困难重重,你们非但不能分忧还惹得黄蓉猜疑。”魏贵又重重磕了两下,直磕得额间通红才告罪道:“望恩堂宽恕,我明日便想法打发他们离宣化店远远的。”

    杨四娘冷哼一声:“罢了。史嵩之藏在这的东西可找到?”魏贵面色更是窘迫:“小人无能,史嵩之那老贼狡兔三窟,但我们与蒙古的人都在挖。”杨四娘睨他一眼,又道:“教蒙古人挖出来倒没甚么,只是万不能教郭杨二人察觉。”

    魏贵应声,神色间犹疑不定,杨四娘道:“说罢。”他这才吐露心声道:“恩堂何苦自损身体?更不必与那两人详谈杨安儿元帅。杨过此人诡计多端,心智难测,若是被他识破,恐生变故。”

    杨四娘虚虚看向灶台上还腾着热气的粥,淡笑道:“他怕是已经知道了,这一去便不会回来了。”魏贵大惊失色,胸口被踹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杨四娘看他色变,沉下脸来:“慌甚么!没出息的东西!杨过此人至情至性却偏激难控,他既已猜知我身份却仍救我一命,可见他未必与郭靖黄蓉一条心。”

    魏贵这才恍然大悟道:“恩堂高明!”杨四娘又问:“耶律楚材已身死?”魏贵道:“窝阔台一死,马乃真后摄政,听闻耶律楚材是忧愤而终,他的次子耶律齐正待举家南迁。”

    杨四娘颔首,从怀中掏出一卷绣了字的绢帛道:“你拿着这东西走罢,明日遇见那两孩子交在他们手中。”魏贵看那是杨四娘顶宝贝的东西,大为不解,却又不敢置喙,双臂举过头顶恭敬接来,垂首谢恩道:“小人定不负恩堂所望。”

    魏贵因循旧迹爬出院子。杨四娘从大铁锅中舀了一勺白粥又弯腰拘了捧槐实放进去,轻轻哼着六州歌头的调子,幽幽道:“哥哥,这小子倒比檀儿更像你,说着来报赠衣之恩,果然给我留了一碗饭。”

    杨过确如杨四娘所料。

    他自终南山而下,数月间不少混迹坊市,自然听了红袄军的传言,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女将杨妙真,正舞得一套精妙绝伦的梨花枪法,正是武将杨安儿之妹。

    郭芙掷到一只野兔,拎着耳朵蹦蹦跳跳跑来,喊道:“杨哥哥你瞧!”她笑靥如花,却刺得杨过心中凄然,他不由想道:“郭芙辛苦来宣化店是为着襄阳,为着黄蓉,我却着意隐瞒。我谎言欺骗她患病,却也只是强留她几日。而我又与她爹爹妈妈有血海深仇,倘若有朝一日她怨我,给她一剑砍死也就是了。”

    “杨哥哥?”见杨过面色灰败,郭芙心道:“自前日他便魂不守舍,可是病着还没好?”于是伸手探到他额上,凉得很。

    杨过苦痛难言,只得强笑着握住她的手道:“芙妹,咱不管红袄军了,我带你去临安好不好?”郭芙听他又变了主意,只觉得此人反复无常,于是恼意渐生:“我一早便说了,史嵩之等人虎视眈眈,襄阳腹背受敌,我哪都不去,就在这找人。”

    杨过看她又冷了脸,虽在意料之中却不由得鼻酸眼胀,心中更是一片寒凉,他冷声道:“找到又如何?找到魏贵他便能向你和盘托出?若他有意隐瞒,你又如何?中原板荡,南宋孱弱,这并非一朝一夕,奸臣当道更属常事,哪是你我二人之力可当?”

    郭芙一时哑然,她从未想过这些,一直以来她只希望襄助爹爹完成大庇天下的夙愿,又盼着妈妈能少些焦心琐事。她自然知道自己不甚灵敏,却仍在二武鼓动之下来了宣化店。可如今教杨过劈头盖脸一顿责问,倒让她心中生出茫然来,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地蔓延起深重的失望。

    杨过看郭芙抿着唇,一张明艳美丽的脸紧紧绷着,眼中的轻蔑与疏离直化成利箭,穿云而来。杨过逼着自己在她的怒视中强挺脊背,接过她手中一双兔耳,抖着声音道:“一会儿我们不回草堂了。”

    郭芙不可置信地跳开,大声道:“杨过!你狼心狗肺!杨婆婆待你如亲孙子一般,如今她伤重孤苦,你却要撇下她?”杨过再也忍不住了,也大声道:“你怎么不肯想一想!她习得枪法,练得武功,怎会连鞑子一招半式都抵挡不住?”郭芙惊讶地张张嘴巴,回想日间的蛛丝马迹,想说些甚么,却又只是磕磕绊绊道:“她干么哄骗我们?”

    杨过避过她求知若渴的眼睛,侧着头道:“我也不知,兴许怕我们给她惹来麻烦。”郭芙沉吟一会,点点头道:“妈妈常说君子不立危墙,她也不错。倒是我们,不该惹了麻烦还借宿草堂,给她招了灾。”虽是这样说,郭芙心中却并不好受,她颓丧地垂下头。

    郭芙一字一顿说的认真,杨过又像是瞧见些曙光,他问道:“你不怨他吗?”

    郭芙踢踢脚边的一丛草,手背在身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若是爹爹定然不会心生怨怪,可我却不能。哪里这样多弯弯绕,她不想留我们,我难道稀罕么?”说着,她又微微仰脸问:“杨哥哥,你怪她吗?”

    手中负伤的兔子开始使劲蹬腿,毛茸茸的耳朵变得像一尾狡猾的银鱼,倏忽便从掌中划过。

    “啊呀!杨过!兔子跑了!我辛苦捉来的兔子!”郭芙狠狠剜他一眼,也不及等他回答便发足去追兔子。杨过看着她忽上忽下的身影,低声道:“我只求着她不要怪我。”

    兔子最终还是进了两人的肚子,杨过还捉来一只野山鸡,采了些熟透的甜果。

    杨过蹲着拔毛,郭芙便在旁边一根一根捡起来又灵巧地编成一个环钏,野山鸡的羽毛色彩绚烂,尾羽极长,由是郭芙甚是满意自己的成品,她美滋滋戴上,将皓白的腕子伸到杨过眼前乱晃:“你瞧,是不是流光溢彩,倒像是凤凰的毛。”

    杨过让她晃得心里痒痒,红着脸嘟囔:“你又没见过凤凰。”

    郭芙却不以为意道:“你听过凤冠霞帔么?我妈妈常说我成亲那日,凤凰都比不得我。”杨过盯着那鸡毛环钏,不由想到郭芙成亲是怎样堆金积玉的场景,红烛高照,十里红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他小说推荐阅读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