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高高地昂起头,啼叫声划破白茫茫的天幕,催着苍白的太阳。日轮极不情愿般,慢吞吞地从远处爬上十日山,好一会才悬上空中,却怎么也穿不透十日山厚厚的雾。

    凌愿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下来,同行的那对老夫妇已经在吃早饭了。凌愿是个自来熟,坐到二人身边。老夫妇友好地笑笑,从包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的饼,问凌愿要不要吃。

    凌愿婉拒了。倒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诸如怕对方下毒之类的。这一路看来,两人一直把男子打扮的李长安当主谋,对她放心许多。真是大错特错。但凌愿也没打算纠正,本是敌暗我明,这下她倒是又隐身了,正好可以利用一番。

    至于为什么不吃老夫妇给的饼……她单纯感觉这个饼不太新鲜。

    花李长安的钱买了秦饼和胡麻粥,凌愿像陪自家长辈般和老夫妇聊家常。才知老丈名叫孙四,老妪称作钱娘子。

    不出三句话,孙老四就问起李长安来。

    凌愿打个哈哈,嗔怪道:“怎么就想着我家二公子。他长得俊,难道小女就长得不漂亮么?说话不好听么?”

    孙老四和钱娘子对视一眼,心虚地搓搓手:“当然不是,不,小娘子你当然漂亮。老丈我不是想着你俩一块…”

    凌愿:“哦?真的?”她招呼小二打包了几样吃食,又对老夫妇道,“怪我,让我家二公子昨夜睡得晚,现下还没起。二位可不要笑话,我这就送饭去。”

    老夫妇微笑着表示理解。凌愿挥挥手,轻巧地一溜上了楼。

    房内李长安正在擦剑。母舅骠骑侯留给她的长风剑。征战多年,杀敌无数。或是经过上千人的鲜血浸泡,整个剑都让人感觉阴气森森的冒着冷光。

    凌愿打个寒噤,将门关上,轻声道:“殿下。”

    “嗯。”李长安没抬头,垂眼擦剑。长长的睫羽盖住一部分瞳孔冷意,使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半遮,认真的模样倒有了几分温柔平静的意味。

    “他们恐怕是坐不住了。殿下的侍卫到了吗?我们何时动手?”

    “不急。你定。”

    “好。”

    凌愿嚷了半日,故意磨到午膳后一个时辰才出了客栈门。可巧那对老翁老妪也要进山,四人就在门口遇见。

    凌愿道果然有缘,又摆出一副热心模样,提醒二人此地天暗得早,等行至山中,不过半个时辰就会彻底天黑。

    孙四愣了会,又慢慢转笑:“多谢。我与贱内初到此处,竟忘了此事。林小娘子,不如明日晨再与我二人共行?”

    凌愿:“老丈,我和二公子正是要趁夜宿于村中呀。”

    三人随口胡扯,就在门口寒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旁边不发一言的李长安忽地开口:“十日山要落雨。”

    孙四问凌愿,凌愿便将李长安的话用兰北语重讲一遍。四人便一齐向东北处的十日山看去。

    十日山上云层厚重,乌压压地成倾城之势,果然是要下雨。

    孙四叹了口气:“可惜。这雨若是落下,山中湿滑,恐不能行。”

    凌、李二人对视一眼。凌愿立马唤小厮将行李搬回去,挽了李长安,又对老翁老妪道:“唉,天意弄人。既然如此,我先带二公子去转转,二位再会!”说着就走远了。

    此地冷清,零星几个摊位上也没多少人。凌愿走到一处卖铃铛的摊子,不客气地敲敲木板,满架铃铛作响,惹得旁人来看。

    昏昏沉沉的摊主这才转醒,用袖子随意抹把口水:“娘子要什么?我这儿款式齐全样样都…”

    凌愿打断:“大伯,可问此处有什么热闹之地?”

    “哦,每三日会有戏班来…今日就有。酉时开。”摊主往东北边指了指,“就在那边。”

    “谢了。”凌愿随手摘下一个铃铛,晃了晃,递给李长安:“二公子,送你。”

    李长安早已数出铜钱置于柜台上,闻言只是接过,并不多话。

    两人又买了好些吃食,由李长安提着,满载回了客栈。

    “殿下,那两人既早已看出我二人假意。小女愿献一计,可使他们今晚暴露。”

    李长安将吃食一样样摆到桌上,没看凌愿:“如何?”

    凌愿走近了些,小声道:“刚我打听到,酉时有戏开演。到时我们往台上掺入十日村之事,底下知情的人肯定坐不住。戏场又乱,我们便可…”

    “嗯。”李长安眼神示意远处的椅子:“过来坐。”

    “哦。”凌愿觉得奇怪,椅子什么时候到那去了。不过也没多想,走过去,准备把椅子搬过来,忽然感觉颈后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她僵在原地,额头滴下一丝冷汗。不用李长安说,她知道一旦那刀再刺入些,死生难保。

    李长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得要命:“还不说?”

    凌愿硬着头皮道:“奴不知道殿下要奴说什么。”

    “好。”

    刺骨的凉意慢悠悠地从颈后绕了半圈,又停在喉结处。凌愿不敢动,生怕那刀将她刺穿。然而巨大的恐惧让她隐隐觉得自己其实已经被切断了脖子。那柄刀的刀背那么清晰地滑上她的下巴,迫使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直直与李长安对视。

    琥珀色的眼底毫无波澜,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故作冷静的囚犯。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凌愿却好似死了千万年,这才等得对方开口:“你很聪明。但不该在我面前卖弄。”

    什么时候暴露的?凌愿心中暗骂不止,脑内转得飞快:“殿下,你我既为同谋,我本无心瞒你。之所以卖弄聪明,只是为了能够接近你!你想知道的,小女尽数相告!”

    “琴师该带茧的左手根,突然出现的陈烈,今晚恰好开演的戏班……尽数相告?该知道的我自会查清,你已无用。”

    用处,用处…凌愿这下真觉得玩脱了,往下瞟到寒刃,勉强挤出一个笑:“殿下。我一介孤女,究竟留我无用,还是杀我无用?我本就不是什么大人物,上面的人要我向您来表诚意,我便献上兰台。十日村这份大礼,就是我的诚意。杀我无用,还会让殿下烦心。而我们已调查此案十年之久,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了,殿下不愿少费些心力,接受我的诚意吗?是,我和陈烈的确是旧识。但殿下你可知,他是从十日村逃出来的?”

    凌愿逐渐冷静下来,虽然李长安看起来毫无反应,但她隐隐觉得要成功了。她吸一口气,决定再加些筹码:“殿下,你可知为什么我偏偏来找你?这兰台背后的人,姓李。”

    李长安冷冷道:“知道这么多,你还能活?”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但求,殿下保我。”

    李长安这才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孤女”。意识到自己轻敌,也许从玉城的接风宴开始,她就已经陷入某人圈套。

    李长安用刀背威胁般拍了拍对方的脸,凌愿却慢慢地将右颊贴上,展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她微微歪头,看似献媚甜蜜,眼中野心却不掩分毫。

    虚情假意。李长安把刀抽回,端坐椅上,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凌愿劫后余生,这才意识到李长安是真的会杀人,甚至手上沾的鲜血不少不受控制地瘫倒下来。于是赶忙调整成跪坐的姿态,模样恭谨,语气轻佻:“殿下啊,好戏,要开场了。”

    一炷香后,客栈的另一房内。

    钱娘子正和孙四说看戏的事,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她小心地将门开了条缝,门外正是凌愿。

    凌愿很着急的样子:“钱娘子,是我!快开门啊,快快!”

    钱娘子和孙四古怪地对视一眼,还是放凌愿进来。

    “孙老丈,钱娘子。你们可一定要救我啊!”凌愿一边说着,一边把门关上。她拒过钱娘子递过的水,真挚地双手握住钱娘子:“我只能相信你们了!”

    钱娘子:“林小娘子,我和孙郎一定会帮你的。你先说说怎么了?”

    “我,”凌愿顿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榻上,以袖掩面,用手把双眼揉得通红,“我命苦啊!”

    “啊?”

    趁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凌愿又抓住钱娘子的手:“钱娘子,其实二公子他不是我夫君。”

    “这,这……”钱娘子要把手抽出来,却没想到凌愿握得这么死,只好使劲向孙四比眼色,“怎会这样?”

    孙四:“林小娘子此话何意?他既不是你夫君,你又为何和他回十日村呢?”

    凌愿突然不哭了,眨巴眨巴眼睛,问:“那孙老丈觉得我美吗?”

    “啊?哦,美美。”孙四有点摸不着头脑,以为是女孩子的什么把戏,又看向钱娘子。钱娘子用口型回道:“我也不知。”两人又齐齐看凌愿。

    凌愿吸了吸鼻子,道:“问题就在这里!我本是玉城化全县富商林宏的妾。二公子是府上的侍卫,对我见色起意。我不喜林宏肥头大耳,一时糊涂,偷了林家的财钱,和二公子私奔了。”

    两人没想到背后还有这出,一时你瞪我我瞪你,最后还是孙四发问:“那你既然是玉城人,怎么会讲兰北话,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凌愿愤愤地说:“你以为做妾很容易吗?!林宏五房妾,要么精通琴棋书画,要么会歌会舞。我就剩个漂亮。不学点其它的,怎么讨他欢心?这个王八蛋,月例才给三两银,我真……”

    “辛苦,辛苦。”眼看话题要被扯远,孙四连忙打住,“的确不容易。所以你和二公子为什么要来十日山啊?”

    “这二公子,他骗我啊!”凌愿说着又要哭起来,“我对他全心全意的,他呢?不瞒您二位,我本说与二公子私奔下江南的。但他和我说十日山上有灵鹿芝,价值连城。想必您二位也是为此而来的吧?我怕被抢了,所以一直骗人说要回娘家嘛。我想着我会兰北话,他又不会。那我肯定能骗他灵鹿芝价格,又能多分点钱,就来了。谁知前夜我睡得迷糊糊的,竟然听到他用兰北话向小二要茶!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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